但周子寂會法術，她不會，現在沖回去報仇只能算是送死。

    聽說能化形的妖怪多少都會點法術的，她卻只是借了奚言的身體成人，半點法術都不會，現在連人形都變不回去了。

    她想了好一陣，藥勁兒上來，在氣餒中不甘心地睡著了。

    又是爽快的一覺，無魘無夢。她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心里的沮喪卻沒有消減，對著來敲門給她送早餐的阿沅說，“我是只笨狐貍?！?/br>
    阿沅聽聞很欣慰地點頭，“自我定位倒是很清晰?！?/br>
    “……”

    “應該是書看得太少了。先生那么厲害，博古通今，肯定就是愛看書的緣故?！?/br>
    阿沅安慰道，“別著急，等吃完飯，我帶你去書房找幾本法術典籍學習一下，說不定你就能開竅啦?！?/br>
    他又不拘小節地跳上了床，自來熟地翹起腳躺下了。身后飄浮的餐盤也跟著降落在床上，是清淡的粥食，配了三樣爽口的小菜，還有一碗一聞就苦到不行的藥湯。

    奚言屏住呼吸先把苦藥灌下去，才猛舔兩大口粥漱掉藥味，把小菜嚼得嘎嘣脆，“謝先生的書我也可以看嗎？”

    “可以啊。大家都能看，只是不許弄壞?！?/br>
    “大家？這里還住著別人嗎？”

    “都是先生收留的小妖怪。不過大多都不愛輕易出門走動，在各自的房間里舒舒服服待著呢?！?/br>
    奚言這才知道，原來謝燼心地很好，她并非特例。

    好像有點失落，又說不上是為什么。她搖了搖頭，呼嚕完粥舔了舔碗底，又跳到下一個話題，“那謝先生是什么妖怪??？”

    阿沅聽她吃吃喝喝順便還好奇謝燼，頗有些驚訝。

    來這里的小妖怪大多都是被逼到死路，悲憤絕望中撞到救命恩人的。因為遭了大難，不好溝通難以建立信任。甚至剛來時覺得食物有毒，不吃不喝好多天的都有。

    她也差點遭了滅頂之災，生死邊緣走一趟回來，居然還這么快就能恢復精神，能吃能睡，沒心沒肺的。

    好姑娘。真招人喜歡。

    留在這的大多都喜靜。阿沅終于找到日后能跟自己一起嘰嘰喳喳聊八卦的對象，心情相當愉快。第一卦就聊到了這院子的主人頭上，“先生身份有點特別。父母一方是人類，另一方出身妖族。算是半妖?！?/br>
    謝燼的名字在兩族幾乎無人不知，這點情報也不算隱秘。

    奚言卻是深山老林里長大，在村里沒通網的野地，頭一回聽說這樣的人物，從善如流地點頭道，“原來先生是混血?！?/br>
    她對世事知之甚少，因此說來才毫無偏見。阿沅回味了一下她的稱呼，“你這么說，倒還挺好聽的?！?/br>
    “不然呢，別人怎么說他？”

    “雜種?！?/br>
    妖與人類的結合大多生出先天不足的殘廢，可也偶爾會生出像謝燼這樣天賦異稟，比兩邊族類都更強大的半妖。

    半妖處境尷尬，在人族和妖族都討不了好，常常剛躲開母族的驅逐又迎來天師的追殺。

    只有謝燼是個例外。這個名字以備受敬仰的姿態存在于世間，無論人族還是妖族，提起時都要多幾分敬重。

    “先生是心懷大善的人?！?/br>
    阿沅用十分崇拜的語氣說，“他游歷四方，干過不少大事，給了很多生靈休憩之地，因而所到之處總是被人尊敬的?！?/br>
    奚言也聽得感慨萬分，只覺得謝燼活得好像傳說中的大人物，又越發好奇，“那你知道……他都去過哪里嗎？”

    “知道得不多，先生撿到我的時候就已經不怎么出遠門了?！卑涞??！霸僬f我才八十多歲，還是個寶寶呢?！?/br>
    “……”

    “先生嫌我吵鬧，平時都不怎么理我。不過應該是愿意跟你說話的?！?/br>
    他噗地化成小灰山雀，收起翅膀掉進她的被子里，翻來覆去地打滾，“你要是想知道，讓先生親自講給你聽嘛?！?/br>
    “只是他話不多，今天講兩句，明天講兩句，可能要講上個百八十年你才能知道他了?！?/br>
    奚言點了點頭，無端地想，和謝燼那樣的人生活，百八十年好像也不算久。

    她耳尖抖了抖，還記得被那雙手輕揉的觸感，忽然很期待見到謝燼。

    “那我今天……還要換藥嗎？”她不太好意思地問?！笆裁磿r候去啊?！?/br>
    第17章 心里是甜的。

    “今天??？今天不用?！?/br>
    阿沅繼續在被子上打滾, 儼然把她這兒當成自己房間，自在道，“先生有事出遠門去了, 這兩天估計都不回來, 叫我陪著你?！?/br>
    奚言撿起他掉落的羽毛, 失落地“哦”了一聲，吃完早飯后勤快地催促，“那我們去看書?！?/br>
    她其實不太喜歡看書，去上學也只喜歡在練功房里跳舞, 一到文化課就犯困?？缮磉叺牟还苁侨耸茄鱾€都會法術, 只有她什么都不懂，就很沒面子。

    睡一覺起來尾巴沒那么痛了, 只是還使不上力氣，她不想又拖在地上弄臟, 就自力更生地抱在懷里, 像抱了團毛絨絨的玩偶，“先生不在的時候, 我們也能去書房嗎？”

    “可以啊，只要不把他的手稿弄亂就行了。先生生起氣來也很恐怖的?！?/br>
    阿沅心有余悸道, “之前那次我在他書案上打滾, 碰翻了墨水瓶挨罰，被掛在走廊里睡了三天鳥籠！”

    奚言：“……”

    或許需要反省一下為什么到處打滾。

    出門才知道日光正好。昨晚醒來已經是半夜, 她今天才把合院的全貌看清。院子里布置得不多——又或許是她此刻的視角太低, 顯得院子格外寬闊。沒有華麗的花壇涼亭, 只院子一角的樟樹旁有處大的鯉魚池造景，還養了兩缸睡蓮。

    墻角屋檐是樸實無華的青磚灰瓦，低調又雅致。院門相連的那面墻上紫藤花盛開得十分繁茂, 藤蔓粗壯，能想象到這里的主人已經住了很久。

    阿沅很快就停下了帶路的腳步。她發覺眼前這間屋子的房門看起來和昨晚不太一樣，“這里是書房嗎？”

    “到處都可以是書房?！彼逝摿艘痪?。

    “房間的位置每天都會變換。合院都在先生的結界里，陣法套著陣法，控制起來復雜精密?！?/br>
    “那要怎么找到想去的房間？”

    “簡單呀。隨便挑一扇房門，說出想去的地方再敲門?！?/br>
    阿沅朗聲道，“先生的書房?！?/br>
    他輕輕一推，這扇不同的門背后相連的空間正是昨晚來上藥的地方。奚言眼睛一亮，很給面子的哇了一聲，“好神奇?！?/br>
    “這是先生允許開放的地方，可以直接進?！卑湔f，“如果你想去別人房間里玩兒，就要叫房間主人的名字，得到允許后門才推得動。想回自己房間的話，隨便找扇門叫自己的名字就行了?！?/br>
    奚言聽懂了，把面前書房的門關上，喊聲自己的名字再推開，真的變成了昨晚睡覺的房間。等她這樣開關開關的玩了兩三次，阿沅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這就是知識的力量?！?/br>
    他領奚言進了書房。天花板依舊是無垠的星空，他輕車熟路地從書架第三層抽出一本冊子，“這是先生編的藏書名錄。直接去找書太耗時間，你想看什么就從這目錄上找，再喊聲書名就行了?！?/br>
    奚言小心翼翼地抬爪翻過一頁，試著喊了聲《本草經》，古老的醫書亮起微光，從書架上飛出來徐徐降落在她面前，“這也是用法術控制的嗎？”

    “對呀?！?/br>
    “先生好厲害?！?/br>
    “誒呀，先生說這些都只是小玩意兒，弄懂原理就很簡單。跟現在的人們用計算機語言編程應用差不多?！?/br>
    奚言：“編程是什么？”

    “……”

    阿沅拍了拍她的狐貍腦袋，語重心長地說，“學習吧。你要學的還有很多?！?/br>
    奚言滿懷斗志地點了點頭，抱著尾巴跳到書案上，小心地翻開書頁，努力吸收知識。

    但她看不太懂《本草經》，對這些大有用途的植物沒什么興趣，翻過幾頁就想打瞌睡，索性放棄了，換成入門級的法術修煉手冊自學試試。

    不知謝燼用了什么藥，她的尾巴恢復得很快，兩天后就能抬起來輕輕搖一搖。

    謝燼還沒回來。阿沅要她沒事兒就多搖，美其名曰復健，之后公然跳進她蓬軟的大尾巴里打滾，說比躺在天鵝絨的搖籃里還要舒服。

    “你什么時候掉毛記得告訴我喲。我收集起來，等攢夠了回頭給自己搭個新窩?！?/br>
    “……”

    她好氣又好笑，“掉了也不給你！”

    在這里住了兩天，她只跟阿沅說過話，沒遇過別的小妖怪，也只有她會來書房看書。忍不住好奇問起，阿沅說，“外面危險，它們被追殺怕了。還是躲在家里最安全?！?/br>
    “它們……都把這里當家嗎？”

    “對呀。它們都把這里當家，我也把這里當家，先生就是我們的家人?！?/br>
    阿沅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道，“以后你住下，那就也是我的家人了。我罩著你?！?/br>
    奚言遲疑了一刻，沒說什么。

    謝燼的家很好。但她已經不敢再把別人的家當成自己家了。

    她還是應該回祁連山去。

    阿沅也對她是如何進入人類身體里的經歷感到好奇，她都一五一十地如實相告。

    進入書房時各捧一本書，看著看著就開小差。兩個學渣湊在一起，半天半天的嘮嗑。

    阿沅提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天他跟隨謝燼到周子寂家里，是為了找一塊千年不化的極冰，“之前都保管在奚園，后來又跑到周子寂家里去了?！?/br>
    “本來不用這么麻煩的。但先生是明事理的人，用了生靈盞去換?！?/br>
    他用十分遺憾的語氣說，“也是社會進步了。和平年代不興偷竊搶掠，只能交易?！?/br>
    “……”

    奚言聽得明白，想起謝燼那聲嘆息，點點頭道，“不怪先生?！?/br>
    即使沒有生靈盞，她始終是妖類。周子寂要砍她的尾巴還是照砍不誤的。

    她問，“先生為什么需要那塊冰？”

    “這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要療傷用的。有壞人把孽火放在先生身上……已經好久了，在我遇到先生之前就在了，到現在都還沒好?！?/br>
    阿沅憤憤道，“肯定又是那群閑著無聊的天師，故意使壞針對，不想讓先生庇護妖族?！?/br>
    庇護弱小有什么錯？他又沒有傷害人類。

    奚言不懂謝先生那么好，為什么還有人要害他。

    可再想想，她也沒害過人，周子寂照樣找人來砍她的尾巴，想要置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