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見 第34節
“行啊,我還以為你是個小沒良心的,這你都記得???原曜也還記得?”許衛東抬手想揪他兒子臉蛋一把,結果人往后仰了一下,不讓揪。 “記得吧。這種事兒都是伴隨一生的,哪能忘記啊?!?/br> 許愿偷看了一眼廚房里那個默默洗碗的高大背影,心里忽然像有根鞭子,抽得他疼。 十多年前也是這樣,那個默默轉身躲著哭的背影特別小,還抖呢,像抖了一地冰涼涼的雪花。 盯了一會兒,原曜的背影變成重影了,許愿瞇了瞇眼,往前走一步,想把人看得再清楚一點。 原曜恰恰也是這個時候轉身。 他手上的洗潔精泡沫才剛剛洗干凈,掌心里全是水珠,腰間沒系圍裙,衣服卻半點兒沒沾上,一塵不染的,和他這個人一樣。 他抬頭往客廳望,也看到了許愿。 盯著自己發呆的許愿。 許愿觸電似的一怔,想要趕緊挪開目光,但很明顯已經來不及了。結果原曜沒挑釁他,也沒沖他用眼神豎中指,反而笑了,笑得好像和以往有點兒不一樣。 “啊……” 許愿猛地轉身,迎面又撞上拿著遙控板的親爹,耳朵紅得像充血了,心虛地摸了摸鼻尖,開始胡說八道:“什么味兒?誰家又種了梔子花啊?!?/br> “沒吧?” “真有?!?/br> “嗬,”許衛東一臉懵逼地跟著動鼻子,手里抄著本軍事雜志,雙手被在身后,從一樓客廳的陽臺往外望,“我兒子怎么長一狗鼻子。我怎么沒聞到呢?這季節哪兒來梔子花啊?!?/br> 洗完碗之后,許衛東和于嵐貞知道兩個孩子要開始復習看書了,便商量著一起出門散散步,消消食。太久沒有回歸到正常的生活軌道,夫妻倆一時間還有點兒不習慣這樣慢慢的節奏。 許愿在客廳里陪他*媽聊了一會兒天,就被于嵐貞趕回了房間里關上門攻克理綜。原曜犯困,去衛生間洗了把臉,一回房間,看見許衛東正站在臥室里。 “許叔?!痹讓υS家能夠收留他這點是非常感激的。 “你坐,”招呼著他坐下,許衛東坐上了書桌前的軟凳,“你嵐姨也跟我說了,說家屬區里的人都說你們倆關系不太好,班主任也來電話說在學校里相處也不太愉快。但叔叔想,你肯定有你的原因?!?/br> “嗯?!痹鬃诖惭?,沒什么表情。 從搬進來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看得出來,書桌、凳子,全是新的,包括床也是專門有人收拾過的。 原向陽說,這些都是嵐姨和許叔拜托熟人提前就收拾好了的,那段時間可能許愿被疫情憋瘋了,解封后天天出去撒歡、出去野,也沒進客房,沒把這些小變動放在心上。 許衛東微微一點頭,心里已經對這倆孩子水火不容的關系猜了個大概,又感覺不是那么回事兒,繼續道:“許愿知道你爸是干什么的嗎?” 原曜愣了半秒,隨即坦誠回答:“我沒告訴他?!?/br> “怎么不說?” “我覺得沒必要說?!?/br> “嗯,這些事得你自己決定,”許衛東打量了一下這個干凈整潔的房間,忽然就想起原向陽了,嘆一口氣,道:“你爸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從廣西回來,估計這會兒都一口南普了吧。那天我給他打電話,他還說讓你抽空去看看你媽?!?/br> 原曜沉默半晌,點頭:“好?!?/br> 答應得倒是容易,做起來卻很難。如果不是他爸媽真的離婚了,他有時候甚至會懷疑原向陽也會不想認他。 夫妻本是心連心,他們之間根本不該有關于孩子的某些秘密。 原曜永遠記得初中時,mama自私翻閱完他手機網頁瀏覽記錄后的表情,震驚、憤怒,甚至是從喉嚨呼之欲出的惡心。 他在mama超強的控制欲下感覺到窒息,又在成長的年歲中悲哀地看著自己身上倒映出父母的影子,那些不好的東西像歲月的藤蔓,是原生家庭給予的宿命,緊緊纏住他的腳踝,把他往深水區拖拽,他得靠自己拼命撲騰才能浮得起來。 他對許愿的控制欲是不健康的。 面對兄弟的兒子,許衛東也有許多說不出口的,父輩給予小輩的話,他望著已經逐漸成長為一個男人的原曜,壓低了嗓門,帶著些小心翼翼:“那叔叔最后問你一個問題,你和許愿,是真的合不來?” “我不討厭他?!痹渍f。 “討厭,這些隊友會不會玩兒???” 聽外面沒什么動靜,許愿還以為他爹媽出門遛彎兒了,放低戒備,把電腦給按開要打游戲,還設了鬧鐘打算放松一會兒。還真是一兩個月不吃爸媽做的飯就想念爸媽的菜,幾天不玩兒游戲就想念隊友的菜了。 他剛剛選好英雄開局,房間門被敲響了。 “進來!” 喊完這一嗓子,許愿第一反應是收鍵盤關電腦,但他還是回頭望了一眼,發現是原曜,松了口氣,一邊cao作一邊問,“怎么了?” 連麥隊友問:“誰???” “我兒子來了?!痹S愿說完,感覺耳旁一陣風,馬上縮了縮肩膀。 果然,一個小抱枕砸到了背上,不疼。 許愿“哎喲”一聲,頭戴式耳機被自己嚇得掉了,扶好耳機繼續打,回頭看門口也沒人了,原曜跟幽靈似的,出現一下又消失。打著打著,他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勁。 以前自己和好哥們兒連輸了一把是誰的鍋都能打起來,贏了是自己帶飛輸了是對方菜,現在打游戲的時候被這么一砸,許愿卻完全沒覺得煩。 “……” 神啊,我不會來真的吧。 他動了動喉結,緊張地抿了一口冰水。 本以為水的涼度能讓內心的燥熱降下來,結果絲毫沒有半點兒作用。喝完水,因為他開小差,直接被擊殺了。許愿趁著這死掉的時間間隙,決定拿一個最鐵的兄弟做實驗。 他抓過手機,點開顧遠航的微信。 打了個字后,他又添兩個字掩飾自己的尷尬。 許愿:——寶。在嗎? 阿航那邊隔了幾分鐘才顫抖著回復了一串問號:——????? 然后許愿繼續打游戲,沒空搭理顧遠航。 顧遠航又發消息來: ——怎么了,寶貝! ——誰欺負你,哥哥替你報仇。是不是原藥? 咦,怎么覺得有點惡心? 許愿望著“寶貝”那兩個字陷入沉默,沒想到有點兒無法接受被這么叫。估計顧遠航也被自己喊得毛骨悚然,平時不是叫愿愿就是叫死狗、sb的,什么時候叫過寶貝、寶這么黏糊的??? 看了一眼又被擊殺的自己,許愿嘆一口氣,給顧遠航回: ——是曜?。?! 第n次。 許愿已經是第n次糾正這個字了,顧遠航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打字圖個方便,怎么快怎么來,結果偏偏許愿這軸人每次都要跟他較真兒。 他有點想不明白,于是連發了兩條微信過去戳許愿的痛腳。 ——靠? ——原曜又不是你老婆,你那么計較干什么 “……” 被這兩條消息驚得瞳孔地震,許愿第一反應居然是在想,怎么不是了? 他和原曜同吃同住還是同學,還互相給對方買早餐,還有天臺作為約會地點,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讓原曜當老婆! 一米八七,一百五十多斤的老婆。 好可怕。 許愿打了個寒顫,想一棒槌敲在自己腦門兒上讓自己醒醒,再撥通電話過去罵了顧遠航一頓,言辭也很勉強,無非就是小尖牙露出來狐假虎威,說以后不許說這種話了,要是被原曜看見了阿航別怪他心狠手辣我救不了你! 顧遠航還覺得挺好玩的,跟許愿說,男人么,不服就干,誰怕誰啊,整座鳳凰山就你個慫包最怕他。 “我才不是慫包?!痹S愿不認。 “原曜可不這么覺得?!鳖欉h航理性分析。 朝椅背上仰了仰身子,許愿盡興地伸了個腰,嗓音也慵懶著,“你少背地里說我們原曜壞話?!?/br> “我們原曜……”顧遠航聽許愿話說得特別自然,也不知道他是抽了哪門子風,驚得一身雞皮疙瘩,“有本事你當著他面這么喊???” “那還是算了,我是慫包?!?/br> 想了想那張零下二十四度的臉,許愿無言以對,非常丟臉,心想還不止我呢沙盤也怕他啊,給顧遠航狂發二十個炸彈表情,毫無半點威懾力,不起作用。 顧遠航還說,沙盤有次在街道外的墻根兒邊撞見了一次原曜抽煙,之后便對大哥哥那頹廢厭世、桀驁不馴的裝*逼樣子佩服得五體投地,臨陣倒戈,簡直快愿意當原曜的小弟了。 有次沙盤在家屬區公交站牌底下叼了根狗尾巴草,學原曜,被沙盤他媽揪著耳朵罵了半把個小時。 家屬區位置比較隱蔽,從三環外進來還要走幾十米長只能過車的羊腸小道,許愿記得小時候道路還挺寬敞,這十來年無人專門看管打掃了,草堆長得雜亂,有些植被竄了人腰那么高,倒還是挺隱蔽的一處地方。 許愿對香*煙是真不太感興趣,覺得那味兒嗆,難聞,給顧遠航下了通牒,說你別跟著原曜學。 顧遠航從鼻子里笑了笑,說:“我學他干什么?” 許愿撇了撇嘴道:“你別碰煙?!?/br> 知道發小就是個心軟病的cao心命,顧遠航也不多說了,點頭連忙說知道知道瞎擔心什么? 原曜來家屬區有兩三個月了,像忽然出現在許愿身邊的定海神針,占了自己的位置,顧遠航心里有點吃不得味兒,不太看得慣他,卻又有點犯怵。 他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學習又緊迫,不容自己多想。 掛斷電話后,許愿對著已經結束的對戰詳情界面發呆,突然覺得這些數據像一團亂碼,他有點看不懂了。 他滿腦子都在想,什么時候可以也對原曜說出這樣的話呢? 他一定好好說,輕言細語地勸,說能不能不要抽煙啦。實在想抽也行,等再大點兒再碰這些東西唄,現在還沒完全長大呢。 他也想不明白,原曜這人對自己在酒吧接煙的反應那么大,怎么換他自己就能了。人都說借酒澆愁,煙也消愁,他或許是有很多不開心的事情吧。 其實在原曜那兒,抽煙確實是一種發泄的方式。 時間給他留了太多措辭難以下咽,他需要把情緒釋放出來,就像把煙散在了風里。 最近他又開始夜夜做夢,但還好他睡眠淺,入冬風大,半夜常有風刮過樹梢的響動,或者誰家衣架子刮丟了,都能把他從噩夢的深淵中扯出來。 以前原向陽還不是在廣西,而是在云南,在臨滄、普洱、保山、德宏等地都待過。 那幾年滇緬邊境不太平,危機四伏。 作為警方,稍有不慎都容易丟命,那會兒毒販腦子也好使,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戒備起來,任務并不好完成。 在一次不慎暴露身份的活動之后,原向陽的化名也被一些毒*販所知曉,對于他來說,被威脅到家庭是常有的事,那些人連他沒有老婆都能打聽到,自然也把目標放在前妻和獨子原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