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平兒在李紈探春寶釵用完飯后坐了片刻便回去了。

    鳳姐看她回來，問：“為何去這半日？”平兒便將在小花廳的事一字不落的告訴她聽。

    鳳姐笑道：“好個三姑娘，我說的不錯，她可是個有本事的。只可惜命薄，沒托生在太太肚里?！?/br>
    平兒笑道：“奶奶也說糊涂話了。她就不是太太生的，但到底是在太太身邊養的，誰敢小看她，不都和別的姑娘一樣看待么？”

    鳳姐嘆道：“你哪里知道？雖然現在正出庶出是一樣，但只女兒家卻比不得兒子。將來作親時，有人家也會先打聽姑娘是正出還是庶出，若為庶出便不要?！?/br>
    “還有這樣的？咱們三姑娘可是百里挑一的好模樣呢！”

    對于這點鳳姐很贊同：“有的人家就是有眼無珠，他們殊不知庶出只要人好，比正出的強百倍呢。將來不知哪個沒造化，為挑正庶誤了事，也不知哪個有造化的，不挑正出選中三丫頭去？”

    平兒想到探春的厲害之處，便笑道：“不過三姑娘厲害起來也不讓奶奶呢！”

    鳳姐笑說：“我這幾年想了不少節省的法子，一家子大約也沒幾個背地里是不恨我的。我如今雖然看破些，無奈一時也難寬放。二則家里出去的多，進來的少，凡有大小事兒，仍是照著老祖宗手里的規矩辦。但一年進的產業又不及先時多，省儉了外人看了又笑話，老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克薄。若不趁早預想節省之計，再幾年這個府里就都賠盡了?！?/br>
    平兒道：“可不是這話！將來還有三四位姑娘，還有兩三個小爺們，一位老太太，這幾件大事未完呢?，F在想想都覺了不得，到時哪里還有那么多銀子夠使？”

    鳳姐一想到這些便覺頭疼，傾身歪倒在炕上，一手撐著頭，賈家什么樣子她再清楚不過了，進少出多，現在是坐吃山空，內里已經拮據的可以了。

    “我也慮到這里。寶玉和林meimei，他兩個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用官中的錢，老太太自有體己拿出來。二姑娘是大老爺那邊的，也不算。剩了三四個，滿打滿算每人花上七八千銀子?！?/br>
    “環哥娶親，花上五六千銀子，若不夠，從哪里省一筆出來也就夠了。老太太的事出來，一應都是全了的，不過零星雜項花費一些，滿不過三五千兩。如今再儉省些就夠了。不過只怕如今平空再生出一兩件事來，可就了不得了?！?/br>
    平兒忽然想起一事來，“奶奶手里不是有那什么‘紫月美人靈’的么？”

    “……我有什么你還不清楚？”鳳姐鳳眸半閉半醒。

    “年前我就聽到瀟湘館里說太太問林姑娘要她手里的美人靈一事，只林姑娘那件早已不在手里，太太這才未能如愿。我想著太太早晚有一日要問奶奶來要，畢竟那件東西可實在值錢?！?/br>
    鳳姐睜眼，“我知道，那么名貴的一樣東西，太太不盯著才覺怪呢！不過我可不會傻到把那件東西拿出來給她。再好的東西不過是經她的手最終到了娘娘的手里，而領到好處的卻是她和薛家姑娘?！?/br>
    平兒明白她是說黛玉湘云岫煙的事情，她們三人辛苦了那么久，到頭來卻為寶釵做了嫁衣裳。

    “那太太要執意問奶奶要，奶奶打算怎么辦？”

    “咱們也要學學林meimei，早些把它送出去，當然不是真送出?！兵P姐很清楚自己的姑媽為何會直接找到黛玉而不是她，在她姑媽眼里，黛玉就是哽在她心頭的一根刺，不拔不快，只有拔了才舒爽。而她暫時還對她有用，所以才沒有對她橫臉相向。

    不過經過她小產這件事，以及她請寶釵協助大嫂子和探春理家，鳳姐已經多少能從里嗅出一些東西來了。

    平兒有些顧慮：“有了林姑娘在先，依太太多疑的性子，她會不會以為奶奶是故意的呢？”

    鳳姐垂眸：“那也沒有辦法，我總要為自己以后做好打算。劉姥姥說的我可還記得，雖然不能十分相信，但到底很有道理。信了，為以后預備幾分也總是錯不了的?！?/br>
    說著對她笑道：“現在抽身出來，再回頭看看，倒是得罪了一大把的人，那些人恨極了就笑里藏刀，咱們兩個才四個眼睛兩個心，一時不防，不定哪一日就遭了報復。趁著三丫頭出頭料理，眾人就把往日咱們的恨暫擱置了?！?/br>
    “奶奶說的可真是滲人，再不濟還有老太太撐腰呢！”

    白了她一眼，鳳姐嗔道：“還老太太呢，難道她老人家能罩咱們一輩子不成？”

    “還有一件，我恐怕你心里挽不過來，如今囑咐你。三丫頭雖是姑娘家，但心里卻事事都明白，別人看著不過是言語謹慎。但她又比我知書識字，所以更利害一層。俗語說：‘擒賊先擒王?！缃褚敕ㄗ诱D，一定是先拿我開刀，倘若她要駁我的事，你可別分辯，你只越恭敬說駁的是才好。千萬別想著怕我沒臉，就和她犟嘴，那就真的不好了?！?/br>
    平兒不等她說完，便笑道：“我哪里有那么糊涂！適才我在她那里已經這樣做了，你這會子才來叮囑我！”

    鳳姐道：“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我不過是囑咐你一句罷了。大嫂子好脾氣，那樣的可管不好家，如今讓三丫頭一個未出門的小姐助陣，難免有些難為她了。事情處理不好不公也落人口舌，太鐵面無私也不招人待見，難??！”

    “所以，奶奶有意幫三姑娘一把？”

    “也算不得幫，在我手里本來也就有很多漏洞，如今讓她來填，我豈能不聞不問？所以我恐怕你心里眼里只有我，不得不囑咐，既已行在先，更比我明白了?！?/br>
    平兒笑道：“我就等著三姑娘挑奶奶的錯處呢，到時她就該說我眼里沒奶奶了！”

    “你若果然這么狠心，三丫頭說不準還不忍心拿我開刀了呢！”

    平兒不解：“為什么？”

    鳳姐輕笑：“因為看我可憐唄。而且我還從我的體己里拿出了二十兩給趙姨娘呢！”

    平兒翻了一個白眼，嗤笑道：“我算是看出來了，奶奶原來動機不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