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場旁邊，夠隱蔽的了，就這還能被他媽找到，真是日了天了！

    舅媽揪著他的衣服領子，二話不說帶著他往大姑姐家走。

    小伙伴們把睿睿的摔片迅速瓜分，一溜煙跑了，他們怕睿睿媽跟自己爸媽告狀，一個個的轉移陣地，不在這塊混了。

    睿睿簡直要氣哭，大聲道：“媽，我的摔片還沒拿呢，這下好了吧，沒了！”

    “沒了就沒了，拿回家我也給你扔掉，垃圾場多臟啊，一點都不講衛生?！?/br>
    睿睿要氣死了，不想跟他媽說話，煩死了，娘們都煩死了！他以后絕對不要娶媳婦！他以后攢一屋子摔片！

    氣的像個蛤蟆一樣，臉頰鼓起，就被這么逮回去，特別沒面子，以后咋混??！

    這種氣憤在到了郭建川的院門口時戛然而止，他大姑，他奶奶，全被關在門外頭，旁邊圍了一些不知道是勸人還是看熱鬧的人。

    第59章 教女

    睿睿聽他奶哭著說：“建川, 有話好好說，不要打孩子，我知道你們老郭家的孩子聰明, 曼曼背書背的慢, 她不聰明都怨我，我沒把她媽生聰明, 她媽沒把她生聰明, 你要怨就怨我，你可別逼孩子，你別打孩子！”

    真打??！睿睿嚇的不敢掙扎, 他媽撒開手，他都沒敢跑, 老老實實的站在墻根上, 心里對表姐同情的不得了, 他曾經無數次羨慕表姐的成績，如果自己每學期像表姐一樣拿三好學生獎狀, 他是不是就不用挨打了！

    現在的家長都瘋了嗎？三好學生還嫌不聰明，那他這樣經常不及格的，是不是要被打死了？

    此時此刻，睿睿心里最怕的一個人不是老師，不是他爸，是他大姑父，太不講道理了！

    大姑父不應該在他們廠上班, 應該去學校, 去學校當教導主任！

    郭建川沒有動手打孩子, 丈母娘還沒來的時候，他就開始跟郭曼曼溝通：“曼曼, 你看，每次爸說你的時候，你媽護著你，你姥姥護著你，好像爸做了多大的錯事一樣，被你媽怨，被你姥姥怨，爸說你呢，也跟沒說一樣，你現在是大孩子了，爸覺得你懂事了，不想隨便說你，就是說也說不了你幾回，等你長大成才，等以后爸老糊涂了，到時候就輪到你說爸，爸那時候要聽你的?！?/br>
    曼曼低著頭，已經哭的淚眼朦朧，不敢想那一天，她使勁搖頭：“爸，你不會老糊涂的?！?/br>
    郭建川摸摸她的頭頂，語重心長的說：“曼曼，誰都有老的那一天，現在爸還沒老，你還沒有長大，爸的一些道理覺得對你有用，想跟你談一談，咱倆能心平氣和的談談嗎？一會讓你媽還有你姥姥先出去一會行嗎？等咱說完了，再讓她們進來，你看行嗎？”

    “行！”郭曼曼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爸說她的時候，她會哭，不是因為覺得爸說的不對，而是因為覺得對，這樣心里反而會更難過，越哭越停不下來，就會連累爸媽吵架，連累爸被姥姥說，有時候還會連累姥姥和姥爺吵架。

    盡管心里也想玩，但她一直克制著，一放學就回家寫作業，不像別的孩子一天到晚瞎玩，就是這個原因。

    她先把擼起袖子要跟郭建川吵架的李娥勸出去，等她姥姥來了，連推帶勸的把姥姥也勸出去，姥姥簡直不知道說啥好，指著門說：“就咱家這孩子，天底下上哪找第二個，她爸要訓她，她還把幫忙求情的趕出去！”

    正因為是郭曼曼把人請出去，不是郭建川把人請出去，曼曼姥姥和李娥才沒那么崩潰，不然就不止是哭，而是要砸門了！

    郭建川沒想過要單獨把郭曼曼帶出去在外面教，那樣沒效果，他今天這一出，不只是要教曼曼，還得要家里人知道，他是孩子的爸爸，他管教孩子的時候都不能亂插手，孩子今年上初二，再不管教就晚了！

    郭曼曼其實有點怕她爸打她，但關上門以后，她爸的態度比之前還要溫和，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郭建川放好兩個板凳，跟她面對面的坐著，心平氣和的講道理：“曼曼，咱家又把錢借給老家了，爸之前沒瞞過你，你也知道錢干什么去了，給你大姐二姐上學用，她們倆二十大幾跑出去上中專，如果是你你有勇氣做到嗎？”

    郭曼曼想了想，搖搖頭，她臉皮薄，去不了。

    “那你三叔家的幾個姐妹，大丫二丫三丫她們，尤其是大丫，十五歲才上一年級，如果是你，你這么大愿意去上一年級嗎？”

    好像也不行，這個更恐怖了，郭曼曼繼續搖頭。

    “好，那咱再說，大丫她們姐妹七個，七丫只上一年學，其它六個只上兩年學，全鎮前七是她們，到了縣里比賽，全縣前幾名也是她們。你六歲上小學，在小學正兒八經的讀了五年，不用像她們一樣一天三頓自己做飯，還得把你三叔三嬸的飯做好，也不用像她們一樣一邊鋤草一邊背書，一邊收莊稼一邊背書，你啥活不用干，只用好好念書就行，可是你競賽得過獎嗎？”

    郭曼曼的頭恨不得低到膝蓋上，她搖搖頭，很小聲的說：“我沒她們聰明，我笨，我不好，我沒給你和媽爭光?！?/br>
    郭建川的手搭在她的頭上，輕輕的說：“誰說你笨來著，爸不相信呢，爸上學的時候比你大爺比你三叔聰明多了，不然咋是爸上出來，不是他倆上出來？你是爸的閨女，照理說，你該比大丫她們更聰明，退一步來說，也該跟她們一樣聰明，不可能是你說的笨，曼曼，你想不想聽聽爸爸上學的事？”

    郭曼曼當然想，終于把頭抬起來。

    郭建設不說其他的，只是為了給閨女建立信心，不讓她就這樣認命，他說道：“爸上學的時候，從來沒考過第二名，爸一直是第一名?！?/br>
    郭曼曼從來沒聽說過，通紅的眼睛瞪的老大，連哭都忘了，驚嘆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農村沒有水平高的老師，沒有輔導資料，也沒人會在后頭追著念書，爸要不是這么聰明，爸怎么可能從農村里跳出來？爸不光在老家念書聰明，后頭到縣城，到了市里，爸還是只會考第一名，不然爸沒有一點關系，憑啥能進鋼鐵廠？郭莊一直窮的叮當響，如果不是你姥爺姥姥覺得爸聰明，怎么可能會讓你媽嫁給我？要是你媽不嫁給我，我上哪去找這么好的閨女，你說是不是，曼曼？”

    郭曼曼又哭了，被自己不爭氣氣哭的，懺悔道：“爸，我沒好好學習，我沒努力，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媽！”

    “曼曼已經做得很好了，一直沒有出去玩對不對？爸今天想跟你說的就是你的學習方法，出不出去玩看你的個人選擇，你看，大丫七丫她們上學之后也沒出去玩，但她們也不是一直在看書，她們在家里干活，在地里干活，這都是耽誤學習的事，可只要她們學習了，所有人全神貫注，不會開小差，這是值得你學習的！爸之前一直幫她們，不光因為她們是我的侄女，還因為她們過得太苦了，爸心疼她們，曼曼，爸就你一個孩子，最心疼的肯定還是你，爸不希望你吃苦，也不用你幫家里干活，爸就希望你過得好，等你以后長大了，成家了，立業了，要是爸和媽還能給你做飯，不讓你動一次手，爸這輩子就滿足了！”

    也許是郭建川的聲音過于慈愛，也許是他描繪的這個場景太過溫馨，郭曼曼想到白發蒼蒼的爸媽給她買菜做飯，問她想吃啥不想吃啥，一瞬間淚奔如雨，她連哼兩管鼻涕，在這一刻發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學習，她也要像爸一樣考第一名，只有她出息了，只有她以后混的好了，她才能帶著爸媽過好日子，才能讓爸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讓爸媽不像老保姆一樣伺候她的，讓其他人伺候她爸媽。

    可是郭建川不是這么期盼的，郭建川見她聽進去了，很欣慰的跟她說：“曼曼，爸知道你聽進去了，爸說這么多就是想跟你說，你這個年紀最應該做的就是讀書，爸希望你能全力以赴，至于讀出來的結果，爸不強迫你，爸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努力，你要有效率的學習，只要你能做到這一點，哪怕考不上大學，以后你的工作是掃大街，是給人擦皮鞋，爸都不嫌你丟人，爸這輩子就你一個閨女，你過得不好，爸就養你一輩子！”

    “但是，如果你出息呢，以后要是能當碩士當博士，爸就砸鍋賣鐵的供你，只要你能上，只要你想上，不管你是讀碩士，還是讀博士，爸一定能供你！就是掙不到，爸多打一份工，爸出去借，跟你大爺借，跟你三叔借，你知道咱家親戚都仗義，一有錢就馬上把咱家的錢還過來，咱家要是借錢，他們也會傾盡所有的借給咱?！?/br>
    郭曼曼使勁點頭，她已經哭的說不出來話，打了十幾個哭嗝，才斷斷續續的說：“爸……我一定好……好學，我……一定要念博士！”

    郭建川點點頭，結束這次的談話，用寬厚的手掌給閨女擦擦眼淚，笑著說道：“爸去給你打盆水，你洗洗臉，出去跟你媽還有你姥說說話，她們在外頭要急瘋了！”

    郭曼曼洗完臉，跑出去開門，姥姥搶在李娥前頭，一把摟住她：“我的乖乖rou，你爸打你了嗎？”

    “沒有?！惫吭诶牙褢牙?，悶聲說道，這就是她姥姥，盡管姥姥嘴巴不饒人，還不肯讓她們母女吃一點虧，可姥姥是除了爸媽以外最疼她的人，郭曼曼抬頭給她擦眼淚，讓她進來洗把臉。

    今非昔比，姥姥如今不敢嘮叨郭建川，欲言又止的看著他，正想說點什么，被郭曼曼牽著手：“姥姥，我送你回家，然后我再回來寫作業?！?/br>
    “不送不送，姥姥自己回家，兩步路就到，不用你送，你好好寫作業，姥姥晚上給你做好吃的?！?/br>
    舅媽一把揪過睿睿，兇他：“還不回家拿書包，過來跟你姐一起寫作業！還等著我請你？”

    睿睿老老實實的背著書包過來，然后他發現他姐今天不一樣了，居然換掉文具盒，一個小時過去，睿睿上了兩趟廁所，郭曼曼頭都沒有多抬一次。

    睿睿小聲問她：“姐，你是不是挨打了？”不然咋會這么聽話？

    “沒有，快些作業！”

    “哦！”睿睿低頭，眼睛虛看著課本，心想，肯定挨打了，而且打的不清，連說都不敢說。

    第60章 壓床童子

    從跟郭建川談話這一天開始, 郭曼曼像是換了一個人。

    還像以前一樣，放學就寫作業，但是她寫作業的速度比以前快很多, 不光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 還另外給自己安排任務，會主動復習和預習, 背書也是, 背完老師要求的，她再去背其它自己覺得有用的，草稿紙的使用速度是以前的好幾倍。

    她還知道給家里干活, 掃個地，洗個碗, 不像之前只知道伸手。

    李娥不讓她干, 她說要換換腦子, 非要干。

    放學的時候，家里大人如果沒回來, 她就把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拿出來，一邊看書一邊做飯。

    郭曼曼沒做過飯，煮的第一頓稀飯溢的到處都是，餾的饃被稀飯一泡，難吃的很，炒的韭菜雞蛋不小心撒多了鹽，特別咸。

    但這是郭建川和李娥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 李娥咽的時候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郭建川毫不吝嗇的夸閨女：“比你媽做的飯好吃多了！但是曼曼, 以后別做了，爸媽知道你孝順, 你有心就行，咱以后畢業了再做，現在好好看書?！?/br>
    “爸媽，做飯真的不影響看書，還可以換換腦子，效率更好！不然一直盯著書，我得近視眼咋辦？”郭曼曼用這樣的理由說服她爸媽。

    她如同當初的大丫她們一樣，一邊做飯一邊看書，攪一攪稀飯，抄一抄菜，撒兩勺鹽的，哪怕經常間歇性的中斷讀書，卻能在低下頭的功夫很快沉浸到書本里面去，無形之中提高了自己的專注力和自制力。

    郭曼曼的心智一下成熟很多，她以前從沒想過爸媽老了怎么辦，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還小，覺得爸媽還年輕，現在意識到爸媽老了以后，甚至像爸說的老的不能動，連腦袋都糊涂的樣子，那時候爸媽能靠誰呢？

    只能靠她！

    此時此刻，她終于有了作為獨生女的擔當。

    她要努力，要變得很優秀，這樣以后才能有能力贍養疼愛她的爸媽，贍養疼愛她的姥爺姥姥，還有郭家的爺奶。

    郭建川特別的滿意，他就知道他的曼曼盡管嬌生慣養，盡管小時候毛病不少，但是她流著老郭家的血脈，她跟堂姐妹一樣，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善良，孝順，又很大方，這么自律這么懂事的閨女，上哪找去？

    他終于像別人想象的那樣，不用看著閨女寫作業，他說：“曼曼，爸相信你，你現在就是睿睿的榜樣，你絕對不會糊弄爸媽，也絕對不會糊弄你自己，以后會像你的姐妹一樣優秀，也許會比她們更優秀，對不對？”

    這就像是強心劑，郭曼曼像打了雞血一樣，瘋狂的吸收著知識。

    她還要到郭建川上學時期的獎狀，貼在自己床頭的墻上，每當覺得累了，想要放松了，就抬頭看看她爸的獎狀，仿佛能從中看到當年的爸爸在條件更加惡劣的情況下，是如何點著蠟燭讀書的，想象的多了，就像真的能看到年輕的郭建川伏案讀書的背影一樣。

    有了前進的動力和榜樣，郭曼曼一天天的堅持下來，竟然真的把自己的習慣養好了。

    上課的時候不開小差，下課的時候全神貫注，她現在才真真正正的對得起之前大家對她的夸獎，成了一個不用人看卻依然很努力的孩子。

    至于郭建川的獎狀，她是哪里要的？

    郭建川騎著自行車帶她回郭莊，問奶要的。

    當奶小心翼翼的打開破破爛爛的衣柜，從衣柜里拿出一個板板整整的布包，奶用很慢的動作打開布包，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太過于小心翼翼，奶的手微微顫抖。

    奶將包了好幾層的布打開，里面的獎狀摞的很整齊，一張張的布滿了歲月的痕跡，泛黃，陳舊。

    她捧著獎狀，步履蹣跚的走向郭曼曼，遞給她的時候，臉上笑滿了褶子，“給，這是你爸的獎狀，都在這呢，一張也沒丟，你爸可聰明了，每學期都是第一名！”

    奶說話的時候，那種驕傲那種滿足的神情，還有那種高興的音調，無一不在流露她對郭建川的在意。

    郭曼曼在這一瞬間，突然找到了自己對郭莊親人們前所未有的歸屬感。

    奶是爸的親媽，世上只有mama好，她也好，她媽也好，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有奶對爸真心呢？

    郭莊對她來說，再也不是名義上的親戚，再也不是道義上應該要怎么怎么樣的人，而是她也想怎么怎么對她們好的人。

    期末考試的時候，曼曼直接從班級十名左右的成績躍進了前三名，睿睿在她的帶領下第一次拿了三好學生的獎狀。

    舅媽給她買了新衣服和紅皮鞋，郭建川獎勵她一筆零花錢，對她說：“曼曼，這是爸爸獎勵給你的零花錢，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的錢你自己做主?！?/br>
    郭曼曼就自己做主，她拿上這筆錢，加上之前攢的錢，加一塊買了兩罐麥乳精，給姥姥一罐，給奶一罐。

    姥姥有些吃味，她對曼曼掏心掏肺的好，曼曼奶怎么可能比的了？

    結果孩子養出息，養的這么好，曼曼奶卻跟她一起享福，姥姥吃味了，覺得曼曼應該跟自己更親一點。

    但是這種話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開口說，孩子孝順的事，她只能鼓勵，不能亂教，如果在這方面亂說話，教壞了曼曼孝順長輩的心意，不說老頭子和郭建川會埋怨她，就連她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

    姥姥偷偷的把麥乳精的錢塞到了曼曼的書包里，她吃孩子東西高興，心意她領了，但怎么可能花孩子的錢。

    曼曼回家寫作業的時候，看到書包里的錢，無奈的笑了，再送回去的話，姥姥不會要，曼曼找了一個本子當賬本記進去，她要把這筆錢單獨攢起來，以后單獨給姥姥買東西。

    一邊是爸爸的爸媽，一邊是mama的爸媽，她孝順兩邊的老人，但是她不會拿姥姥給的錢去給奶買東西。

    這是曼曼日記里寫的東西，李娥其實也不是故意的，她挺想偷看孩子日記，郭建川發現過幾次，不讓她看，說的很嚴厲，她后頭就不敢看了。

    這次是她打掃衛生換洗床單的時候，日記本從枕頭底下掉出來，正好翻到這一頁，李娥碰巧看到了。

    她跟姥姥學了一遍，可把姥姥高興壞了，覺得外孫女對她更好。

    然而姥姥要是知道了，那就等于很快郭曼曼也能知道了。

    臘月二十八這天，二姑家的紅霞與鋼鐵廠的紅旗結婚。

    這門婚事從相看到舉辦婚禮，一直進行的很順利，結婚這天，熱熱鬧鬧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郭曼曼作為娘家人跟媽爸一起去二姑家送嫁，大丫二丫作為伴娘伴著表姐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