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攻心為上
大燕皇帝病危的消息很快傳到青靈山腰的小院。 自月九齡當面點破他們復興前朝的計謀后,林熙之很多事也不避著她了,似乎默認了她會拋棄了“月九齡”這個姓名,接受“皇甫齡”身份。 而月九齡也懶得再去爭辯去堅持,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聽從醫囑,把身上的妄心徹底解了。 周曲送來消息時,月九齡正坐在廊下看著院里新栽的梅花——是君子箋讓人送來的,大約知道她還惦記著皇城里那株墨梅,無法滿足她想看墨梅的心愿,就找了個十一月會盛開的梅花品種代替。 林熙之陪著她坐著,這些日子總是這樣——兩人一同坐在廊下賞梅,有時候半天都沒說一句話,只是沉默地看著院里的景象。 月九齡聽著他們談論,林熙之認為這是個好時機,可以借著明晟命不久矣、大燕朝堂動蕩的時候聯合他國,趁虛而入,一擊奪下大燕江山,讓其姓回“皇甫”。 但大燕到底根基深厚,想要一招斃命就需得布下天羅地網,機會僅有一次,只需成功不許失敗。 說著林熙之便起身去屋里給各國盟軍寫信,共商大計。 他與周曲前腳剛走,戚霖后腳就端著藥過來,將黑褐色的湯藥放在她跟前,偏頭看了一眼屋內低聲謀劃的兩人,問月九齡: “擔心么?” 月九齡一口氣將苦澀的藥悶了下去,眉心立即皺了起來。 戚霖將桌上的茶點往她那邊遞,她卻抬手拒絕了。 林熙之特意讓人去皇城雪齋跟大廚學的手藝,糕點的味道是一樣的,但她卻不肯品嘗半口。 她喝了大半杯溫水,將嘴里的藥味沖淡之后,才回答:“我相信他?!?/br> 他是誰,不言而喻。 戚霖怔了一下,心想也對,那可是戰無不勝的顧墨玧,他能孑然一身地走到今日,靠的可不是老侯爺的蔭庇和那張臉,于是不再多言。 如今她身上的毒已解了一半,再過個半年應該就能全部解清,在這半年里,希望別有太大的變故。 月九齡卻沒有想那么多,她的目光了落在院里粉色的梅花瓣上,心想,今年又看不到墨梅花開了。 然而接下來的半年里,還是發生了一些事。 首先是開年,大燕皇帝明晟病臥床榻近兩年,終于駕崩了。 再是太子明蔚如愿繼位,當上了皇帝,改年號為蔚宗,明年啟用。 明蔚登基后便連發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便是下令讓三皇子明璟永久禁足皇陵,不得離開; 第二道則是將以前的“靖王黨”撤職的撤職,斬殺的斬殺,弄得朝堂人心惶惶; 第三道送到了西南邊境,訓斥四皇子明知父皇病重還總是挑起戰端,開殺戒,弄得西南邊境生靈涂炭,有損大燕的福報,即日起削去他西南統帥一職,留在封地,無詔不得回皇城。 這三道圣旨乍一看都是為了社稷民生,實則都是明蔚的自私在作祟——他不敢在這個時候對兄弟趕盡殺絕,怕被人罵暴虐無道,但又怕他們私下勾結扳倒他,只好用這種方法將他們禁錮在各處。 但其實西南統帥對明霆而言可有可無,現在西南軍大部分軍務都是顧墨玧在理,他頂多就是蓋個印,現在撤了職正好,顧大帥可以直接決定,不用他蓋印了。 晟宗皇帝駕崩后,南蠻發起了幾次攻擊,但并未盡全力,不是要魚死網破的意思。 曾經跟隨靖王的朝臣被明蔚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剔除,如今朝廷數職空缺,尋常政務都差點無法正常處理,連邊境軍中也受到了影響,因而顧墨玧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出兵。 看著昌盛繁榮的大燕如今內憂外患,縱有四處邊境軍嚴防死守,卻也減緩不了從里面腐爛出來的速度。 而四境之外虎視眈眈的鬣狗都在盯著這塊腐rou,想要趁其虛弱之時,分一杯羹。 晟宗十九年五月,林熙之覺得時機到來了,親自上陣指揮作戰,和顧墨玧于兩軍陣前相見。 林熙之雖已過四旬,但人到中年除了眼尾多了些褶皺,臉色略顯蒼白以外——這倒符合他一直稱哀思過度的該有的憔悴,精神頭還不錯。 此刻他身穿輕甲,騎在馬背上,旁邊是周曲與寸昱兩員大將,身后則是五萬南蠻軍和盟軍,威風凜凜。 他看著對方為首的年輕英俊男子,禮節性十足地先開口: “久聞大名,顧大帥?!?/br> 顧墨玧身穿玄甲,手執長槍,腰間佩戴著長劍,腳邊掛著弓箭,頗有大將風范。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林熙之,雖然眼前是他的親岳父,但同時也是南蠻國師,敵軍的軍師,他沒法不警惕,只是四兩撥千斤地回道: “這句話該是我說才對,林國師慫恿南蠻及諸國與我大燕為敵,究竟意欲何為?” 這近兩年以來,顧墨玧并非只在邊境打仗,也不是對林熙之一無所知了,他的話里透著深意,也帶著濃重的質問。 林熙之不動聲色,輕描淡寫道: “打仗無非就是為了領土與物資?!?/br> 顧墨玧沒有相信他的規劃,不以為然,“若是諸位安分守己,何愁吃不飽穿不暖?!?/br> 這仗一打就是兩年,南蠻能堅持這么久,絕非靠死撐。 而且南蠻國君就算有這么大的野心要侵犯大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么大的肚量容得下。 為了土地與糧食這種話搪塞別人或許行得通,顧墨玧沒那么容易被騙。 然而林熙之卻一點都沒有騙人的心虛,面不改色地說: “大帥此言差矣,成大事者不能只看到眼前,要看得長遠?!?/br> 顧墨玧冷哼詰問:“所以你就讓她‘死’了?” 她?是誰?死了? 不明所以的雙方將士們聞言心中有疑,但不敢有絲毫懈怠。 林熙之聞言,臉上帶笑的面具破裂了,精明的雙眼變得陰沉起來,透著咄咄逼人的意味。 他定定地看著顧墨玧,“顧大帥神通廣大,能明目張膽地把人安插到南蠻,難道會不知道她是因何而‘死’的?” 當初戚霖火急火燎地過境,慕容賦大張旗鼓地找蠱毒大家——顧墨玧怎么也能猜到是她身上的“妄心”發作了? 而月九齡身上的妄心,是因為他。 顧墨玧握著長槍的手不由收緊,指節泛白,下頜線蹦得很近,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聲音: “別逼迫她做不愿的事?!?/br> 當初月九齡讓聚鳶臺查的事情已經有了回音,他也推測出了一些內情,既知道林熙之為什么要擄走月九齡,也猜到了月九齡現在的處境。 以他對月九齡的了解,她不會與林熙之同流合污的。 月九齡不愿做的事是什么,他沒有點明,林熙之卻心知肚明。 這也是他目前最頭疼的問題,就這么被顧墨玧洞穿,有些惱羞成怒: “月九齡已經‘死’了!” 言外之意,他怎么逼迫已死之人做事? 現在只有皇甫齡! 顧墨玧脫口怒斥:“閉嘴!” 他不想聽到阿齡的名字和“死”這個字放在一起。 “大帥!”秦琰等人察覺到顧墨玧強烈的情緒波動,有些擔憂。 然而林熙之卻還要火上澆油,仍舊不依不饒地說: “你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 徐騁是個急性子,一聽就先開口吼了回去: “要打便打,費那么多話做什么!” 林熙之無視徐騁的叫囂,死死地盯住顧墨玧,像是詛咒又像是指控: “顧墨玧,她是被你害‘死’的!” 秦琰看著顧墨玧整個人都僵住了,注意到這可能就是林熙之目的,要讓顧墨玧先自亂陣腳,于是趕緊低聲提醒他: “大帥,開打吧,別聽他廢話了,他這是故意攻心!” 林熙之卻沒給他清醒的機會,還在繼續說: “你也知道‘妄心’的厲害,沒人能逃過它的魔爪?!?/br> 他見顧墨玧怔住,一手拉緊手中韁繩,另一只手抬起示意身后男兒,惡狠狠道: “今日,我要親手為妻兒報仇!” 音落,他身旁的周曲拿起弓箭的速度之快,沒有人反應過來,箭已經離弦,直直沖著顧墨玧的面門而去。 千鈞一發之際,顧墨玧手腕一轉,生生抵擋住了只差一掌就刺穿他喉嚨的羽箭,儼然還是那個冷靜沉著的顧大帥。 而這一箭就像是開戰的信號。 “卑鄙小人!”徐騁心有余悸之余罵道,隨后大喊:“兄弟們,隨我殺光這些蠻子!” 兩軍廝殺在一起,刀光劍影,血濺尸橫。 …… 顧墨玧不知殺了多久,這兩年來他殺很多人,本該已經麻木了。 可當鮮血噴濺在他臉上時,溫熱的觸感和血腥味還是會讓他下意識一怔。 “噗!”后肩忽然一痛,顧墨玧的視線被染紅了。 天旋地轉之間,他還是沒忍住,低喃著他心心念念的人: “阿齡……” 秦琰殺掉擋住他的敵軍后,恰好看到顧墨玧中箭的那一幕,瞳孔放大,難以置信: “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