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燁的面孔一瞬蒼白，所有的血色似乎都在那一瞬間褪去。他怔怔地看著陸玖的臉，似乎想要從中找到一點破綻，可她的那張臉，平靜、理智，沒有一點情緒的波動。

    江燁想反駁，想把陸玖所說的那些話全部撕碎了扔回她面前。

    可是他辦不到。

    他心里有個聲音在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對，一點沒錯，她說的話全都是真的！

    像是血淋淋的現實一瞬間撕開在面前，無數掩蓋在他臉龐上的笑容面具一瞬間碎裂成塵，露出最深最里之處那張惶恐難安的臉。

    陸玖靜默地凝望著他顫抖的臉，尖銳地問出一個問題：“殿下，您對我的感情，真的是喜歡么？您真的懂得喜歡的一個人的感覺么？”

    江燁失神地望著她。

    陸玖的素凈的面孔上露出一個淺淡寬恕的笑容：“其實我一直在想，有時候殿下總是表露出非我不可的態度，為了我與太子妃等長輩暗自較勁，其實并非真是為了我而做?！?/br>
    “束縛著您的，是地位，或者是太子妃？詳盡的，臣女不得而知，但我猜想應該也跟太子妃脫不了干系。太子妃對您的期許太重，已經壓得您喘不過氣來，所以您想反抗她，想要取得屬于自己的自由，所以您才一意孤行地喜歡我，為的就是向太子妃表達自己的不滿，表達自己不想做她手下的一個布偶。是么？”

    江燁纖長的睫毛顫顫垂落，像是細雨中被沾濕的低垂燕羽。

    過了許久，他終于苦笑出聲：“你說得沒錯，我的確不知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何種滋味。我只不過是希望能有一個人真心站在我這邊為我著想，能夠關懷我飛得累不累，而非像他們一般，永遠只看我飛得高不高?！?/br>
    他緩緩抬起睫羽看著她，哂笑著問：“我這個皇太孫，是不是當得可憐至極？連一點真心都是我奢求不來的東西?！?/br>
    陸玖聽見他終于肯坦誠自己的心意，不由得慢慢松了一口氣。

    她平靜地看向他：“不，你不可憐。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何都不知道的話，那才叫真正的可憐，至少，您還清楚地知道，您想要的是真心，是自由?！?/br>
    “也是?！苯瓱钬Ｗ砸恍?，旋即抬起那雙沉黑的瞳仁看向陸玖，“陸玖，我也有一個人問題想問問你。上一世，你我過得皆不快活，這一世，難道你就不想過得好一點？”

    陸玖淡淡地笑著問他：“什么才叫過得好一點？去和陸瑜重新爭奪一個無用的江煒？還是嫁一個富貴人家平安后半輩子？我現在已經過得很好，我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沒什么奢求的?！彼屓灰恍?，“上輩子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這一世的我與上一世的我早已經不是同個人，再抓著上一世的事情不放，而忽略了眼前的生活，那才是傻子?！?/br>
    “你倒想得開?！甭牭竭@里，江燁終于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想得開是一天，想不開也是一天，為何要自尋煩惱？這些還是江殷從前經常念叨給我的話?！标懢列ζ饋?，“我不值得殿下的喜歡，殿下是個聰明人，自然也不會為了我而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許多事情，到此為止吧?！?/br>
    “我其實一直也知道，自己對你的喜歡不純粹?？墒莾奢呑踊钕聛?，我連一點可以當做信念支撐的東西也沒有，只能把你那時候對我的一點好當成支柱，久而久之，就成了執念?！苯瓱畲鬼Ｗ缘托?，“自從聽聞你與江殷定親的消息之后，我自己也想了許多，只是有些話，到底沒勇氣說出口，也害怕你聽完會害怕，覺得我所謂的上輩子，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今日你告訴我這些話，我很高興?！?/br>
    陸玖看著他，亦莞爾笑了笑：“殿下，上天給我們這樣重活一回的機會，可不要白白浪費。殿下的此生還很長，想要的自由都還來得及追尋?！?/br>
    “我知道，只是這話說得輕巧，做起來卻難?！苯瓱顪睾偷匦α诵?，“身為人子，孝順父母便是天經地義，我母親便是我的背負。我若是要追尋自由，只怕傷了她的心?！?/br>
    “其實，人這一輩子到底是為自己而活?！标懢量粗瓱?，誠懇道，“我向來以為，若是愚孝，倒不如不孝?！?/br>
    江燁猛地抬起眼睫看她，失笑道：“這樣大不敬的話，你也敢說？”

    “不敢說，但是敢做?！标懢恋α诵?，“我一向自私，只會對對我好的人好?！?/br>
    “你倒是把事情想得簡單?！苯瓱钚α诵?，轉眸看向窗外一簾茫茫雪景，眼底有些期盼，“若是有一天，我也能活得這般簡單恣意就好了?！?/br>
    陸玖垂眸，姿態恭敬：“我要說的話就是這些，不日后，我與江殷便要成婚，希望今后，我與殿下都能各自相安，過得舒心一些?！?/br>
    “承你吉言?！苯瓱盥栈啬抗?，沉靜地看著面前的女子。

    這一次，他的眉眼間多了些釋然的笑。

    “就在這兒停吧?！标懢撂崛?，作勢起身。

    江燁點點頭，命外面的隨從停下馬車。

    陸玖朝著江燁點頭示意，隨即躬身，預備走下馬車。

    她方下了車，卻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沒說，正要轉頭，恰好車內亦傳出江燁的聲音：“陸玖，請先留步?！?/br>
    陸玖立在馬車邊，平靜垂落的車簾背后傳來江燁有些凝重的話語聲：“有件事最后告知你一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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