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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話說得頗重,談東樵也有些錯愕。他望見袁氏泅濕的雙眸,倏然生出似曾相識之感。 也曾有一次,他武斷地指責一個女子“虛偽”,對方被他氣得滴下淚來。然后又威脅他保密,不許泄露她曾哭過的事實。 他這位姨母是慣會用眼淚當做武器的,平日只要哭個兩聲,韓家父子倆便任由她拿捏。那個姑娘,卻是個生怕別人看見自己眼淚的人。 不知怎地,談東樵心中有一處柔軟的地方動了一動。他知道,袁氏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一片拳拳關愛之心。 若姨母真能不再干預他的婚事,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就在袁氏的眼淚快要無以為繼的時候,談東樵平靜地出聲了: “姨母莫哭。東樵從命便是?!?/br> 袁氏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么多年,她給談東樵張羅了多少次相看,聲淚俱下,好話說盡,他可從沒屈服過。 啊呀呀,莫非這姑娘真是天定的緣分? 袁氏精神為之一振,破涕為笑: “我的好外甥,終于開竅了!我就說嘛,親姨母為你打算,難道還會害你?” 韓徹和韓抉那兩父子,不相信她能說動談東樵去相親,把她當個笑話看。哼,他們倆才是一對笑話! 談東樵默默地扒了兩口飯,只覺這頓鴻門宴吃得頭疼。 吃飽喝足,他向袁氏躬身行了個禮,便要告辭。袁氏叫住他,命婢女取出一個雕刻精美的雞翅木盒子。 “我這里有一盒萬應丹,你拿回去吃吧?!?/br> 談東樵接過木盒,果見蓋上纂刻著“萬應”二字。打開盒蓋,里頭以木格鑲嵌,布帛鋪底,整齊排放著十顆赭紅的藥丸。 此前韓抉寫信的時候提過一句,說袁氏迷上了做一門養生藥丸生意,雄心勃勃地搶購了一百盒囤在家中??磥砭褪沁@“萬應丹”了。 “姨母這藥……”他隱隱有些牙疼,“出自什么藥堂?” 袁氏一副他孤陋寡聞的樣子:“你一走數月,連京城新開了個萬應堂都不知道!他們出的萬應丹,價錢雖貴些,但可調理百??!雖不能代替大夫看診,但長期服用,能延年益壽,強身健體。特別是你們這些做官的人,公務繁忙,壓力又大,濕氣寒毒定沒少淤積,每日一丸萬應丹,包你濕毒排清,神清氣爽!” “……既是藥丸,可有官府批文?” “什么官府批文我不懂,但太醫院劉太醫夫人都說好的東西,不會有錯的呀!禮部陳大人的夫人、工部徐郎中夫人都在吃,不僅自己吃,還賣給親朋好友,賺了很多錢呢。我們婦人家,有銀子進賬,在家里腰板都直了不少!” 袁氏氣勢如虹地拍拍談東樵手背: “說起來,你過幾日要見的那位姑娘,就是萬應堂的陳嬤嬤介紹的呢!見面的地方是個私密的會館,若是不成,對你和姑娘家的名聲也沒什么影響?!?/br> 談東樵不愿再繼續這個話題,便不多言,抱了萬應丹的盒子,告退而去。 次日,談東樵將那盒萬應丹交給聞桑,叮囑他找個郎中驗看一下,再查一查萬應堂的來路。 聞桑不解:“師伯,咱們斷妄司如今也管賣藥了?” 談東樵瞪他一眼:“我疑心這萬應丹有些古怪。若與老五無關,你查得什么,移交京兆尹便成,若與老五有關,再由咱們繼續探查?!?/br> 聞桑依命去了,不久回報,說那萬應丹中,就是一些紅棗、茯苓、薏仁、赤小豆、阿膠之類養生的補品,一般人吃了并無損害,也確有些利濕補氣之效。除了包裝精美,賣得比尋常藥丸貴一些,倒也沒什么可疑之處。 倒是韓抉,因為自家母親的大手筆,每日在衙門公房里把萬應丹當小零食吃,日嚼一顆,吃得滿屋都是棗香。 又過了幾日,終于到了約好了相親的日子。 斷妄司今日公務不多,竟能準時下值。原想以公務繁忙之名,把這場相看推掉,奈何他是個實誠人,做不出睜眼說瞎話的事情。 出門的時候,韓抉笑嘻嘻道: “聽我娘說,你今日相看的這姑娘,家世、性情、相貌、品行沒有一樣不好,就是有些神秘兮兮的,連我娘都不知道她性命來歷。我猜,說不定是哪位江南名門的貴女,年紀大了不好出閣,才私下到處相親的。你可別嫌棄人家,又擺出一張冰塊臉?!?/br> 談東樵無奈地扶額:“我走這一趟,只是為了順姨母的意?!?/br> 韓抉“切”了一聲:“話別說得太早?!?/br> “若真是碰上個好姑娘,你還是努努力——” 他湊近來,勇氣可嘉地拍拍談東樵肩膀:“——把春花老板忘了吧?!?/br> 談東樵一怔,還未反應過來,韓抉便放肆地留下一串長笑,一溜煙跑了。 西市再向北,過三坊,來到一座高門軒檐的會館。館外車馬稀疏,館內曲徑小溪,層層竹林,錯落著許多雅致的小廂房。 會館預先將廂房編了號碼,客人依號碼入廂房相見,即便中途路上遇到熟人,也不會泄露要見面的是誰。確是個適合隱秘會面的地方。 談東樵將袁氏預先給他的號牌交給門口的小童,小童一言不發,引著他向內走去。 穿過兩片竹林,走到最內的一條小徑上,兩側的雛梅盈盈盛放,紅粉相映,暗香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