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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什么?” 余人追問,他卻不再說了。 眾人又閑談至他處。梁遠昌談起為吳王府擴建后園的工程,一單便賺了去年一年的利潤,得意無限。 祝般自然也是艷羨不已,便詢問梁遠昌,如何才能接下王府的工程。 梁遠昌淡淡一笑,只說尋、梁兩家的營造行是百年老號,王爺謹慎,除了這兩家,是不會把營造生意交給他人的。 祝般聽出他話中不悅,自然不便再提。 這時,霍善卻突然出聲: “旁人自是不行,但若是祝老板,倒也不是無法可想?!?/br> 祝般連忙追問,有何捷徑。 霍善拈著胡子,半晌才神神秘秘地吐露,吳王一心求道,想在汴陵建一座采集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的道宮。 “早聞祝老板在營造上頗能求新立異。若能建成一座求道引仙的高樓,定能得吳王青睞,將來營造行內,祝老板稱第二,還有誰敢稱第一?” 這話一出,宴中人神色各異,又以尋、梁兩人神情最為復雜。 尋常營造工程的競爭,多是靠縮減成本和提高質量。但祝般原本就醉心營造設計,聽聞此事,就像是有人在他狂熱的領域出了一道頗有挑戰的難題,立刻技癢難耐,撫掌大喜:“多謝錢老提點!” 其后不久,霍善果然沒有食言,向吳王引薦了祝般。 祝般與吳王深談一夜,并將圖紙獻上,完整地講述了自己的設計。 “此樓巧奪天工,定可招引元鳥成群而來,為王爺傳訊迎仙?!?/br> 吳王卻似乎并無預料中的狂喜。 他背對著祝般,沉思了良久,才終于長嘆一聲,下定了決心。 “既如此,這樓臺就取名作‘來燕樓’吧?!?/br> 祝般死后的第七日夜里,他的墳墓被掘開?;羯祁I著一只灰色尖臉的老五,挖走了他的枕骨。 祝般的鬼魂滿面血污,雙目猩紅地控訴道: “霍善那日根本不是偶然出現,他早已知道我兒的生辰,打得便是與吳王世子換命的主意!他不知用我的枕骨使了什么妖法,將我兒阿九的福德全部換給了吳王世子?!?/br> 春花聽得實在太過離奇,不由得反問:“這何以見得?” “我兒阿九,自幼聰穎,但自我死后,一事無成,那真是破屋更遭連夜雨,漏船又遭打頭風。他母子流落到方家巷子,便再無一日溫飽,但凡能靠一把勞力掙到果腹的銀錢,必會在當日輸掉、賭掉、賠掉,從來沒有過夜錢。他深夜路過亂葬崗,碰到霍善屬下的鼠妖行割魂之術,竟因此便被滅口!” “霍善曾言,我兒阿九與吳王世子的生辰八字是一雙絕配,又說我兒福澤深厚,三代富貴無憂,何至于落得這個下場?這還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春花心下惻然,卻又不甚明了。于是將祝般所言,原原本本地轉述給談東樵。 談東樵皺眉深思了一會兒: “韓抉這幾日在城中四處勘察,已探得城中有一個行之數百年的聚金法陣?;羯婆c吳王挖取的枕骨不止祝般這一片,也許,和那聚金法陣有關?!?/br> 他倏地眉毛一跳: “你且問一問,那來燕樓,究竟是如何塌的?” 春花照著問了。 祝般憤怒而悲愴: “我所建的橫梁,絕不可能有問題!來燕樓的選址,是霍善道尊親自挑選。來燕樓的第一塊基石,是由吳王親手埋下的!霍善在那基石上埋下了地動之咒,樓臺建成之時,便是地動樓倒之時!” 春花道: “吳王和霍善若只是要取你枕骨,何必費心誆你興建來燕樓,又親手毀了它呢?” 祝般不語了。 談東樵驀然握住春花的手。 “你再問他,來燕樓……究竟為何能招引燕子?” 春花渾身一震。 “祝般大師,我一直欣賞你對營造的專注與投入,想與你合開一家營造行。奈何你那時深信梁家,不愿與我合股。如今,你我陰陽相隔,總算還有些緣分,你若不能對我坦誠,我又怎能替你伸張正義呢?” 是了,興建一座能招引燕子的樓閣,這樣荒誕不經的事情,為何還有人深信不疑呢? 那是因為祝般在營造行中名望極高,常有奇思妙想。他言之鑿鑿地說來燕樓能招引燕子,是因為建筑精妙,如同仙宮的緣故,眾人竟然不疑。 可是,樓閣設計得再精妙,真的能引來燕子么? 鬼魂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長嘆了一聲,陡然跪地: “不錯。是祝般自己,造下了孽?!?/br> 什么斗拱織彩,橫梁云紋,雕鏤連檐,藻繡朱綠,元鳥繞樓喜鳴不止……都是編造出來的虛妄。不過是貪念鑄成的一個冠冕堂皇的大錯。 為了看起來像“祥瑞”,祝般自行研發了一種殷紅的涂料,以胭脂蟲的尸體磨粉制成,那正是春日里燕子最愛食用的那種蟲子。涂料中加入了許多其他材料,毒性極強,引來的燕子紛紛中毒,再無力飛翔,只得??吭跇情w的廡頂之上。 來燕樓塌的那一日,無數燕子被砸入了廢墟之下,原本用來祈福積德的來燕樓,成了祥鳥們的墳場。 “我違背了心中的道。原本應當以技藝和設計取勝的行當,卻違心造假,諂媚權貴,以求名利雙收?!?/br> “來燕樓,根本就是一個圈套。我死后方知,若我意志堅定,德行不喪,那霍善即使挖去了我的枕骨,也是無用。但我卻沒能經受住誘惑,一時糊涂,違背正道,還造下了無數殺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