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夜剛剛逃脫，便有妖物來探看衡兒，這絕不是巧合。若非我一早存了戒備之心，真把它認作爺爺了?！彼D了頓，“他們今日能扮成爺爺，明日便能扮成哥哥，扮成我。仙姿，你們‘老五’，都能隨意變幻成其他人的樣子嗎？”

    仙姿搖頭：“得是修行千年的妖，才能隨心變幻。我看這小妖道行粗淺，應該是有其他大妖在他身上施了法術?！?/br>
    “那也不可不防?！?/br>
    小腿上的疼痛一陣一陣地提醒著自己的疏失。春花凝然：“仙姿，從今日起，你就守著衡兒，寸步不離。咱們若能過了這關，我給你買一百年的小魚干?！?/br>
    當夜不能安寧的，除了長孫府，還有尋府。

    尋仁瑞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從夢中驚醒了。夢里，他孤身一人在淺灘上奔跑，身邊一個護院家丁都沒有，一個青面獠牙的夜叉鬼在后頭咆哮著追趕他，總是差著一些便要追上了。他只好使出吃奶的勁兒奔跑，而那淺灘卻總也跑不到頭。跑得他快要虛脫而死的時候，驀地夜叉鬼騰挪到了他眼前，張開血盆大口，等著他自己跑進去。

    尋仁瑞大吼一聲，汗涔涔地驚坐起來。

    最近，他夜夜都是如此。不幾日，整個人便枯瘦下來，脾氣也變得格外暴躁，接連打傷了好幾個伺候的奴婢，鬧得家里沒人再敢靠近。

    他從床上爬起來，抽出榻前掛著的劍，一腳踹開房門，站在庭院里大叫：

    “何方邪祟裝神弄鬼！有本事出來和你尋爺爺決一死戰！”

    園中寂寂，下人們早就躲遠了，竟無一人回應。

    他在園中嚎叫半天，終于累了，拖著劍，悻悻地回房。

    剛關上房門的時候，門外濃煙陰影乍現，在窗紙上漸漸匯聚成一個高大壯碩的長角夜叉形狀。

    “吾來了……”

    夜叉嘭地撞上了他的房門。

    “……”尋仁瑞肝膽欲裂，嚇得把劍一扔，掉頭鉆進了床底下。

    “霍善……霍善道尊……救命！救命??！”

    尋府最高的閣樓一角，立著個美人。大風吹得紅色衣袂翻飛，他居高臨下地俯視鬼哭狼嚎的尋仁瑞，唇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驀地，身邊有人長嘆一聲：

    “你這樣，有意思么”

    美人轉身，閣樓另一角有個人和他以同樣的姿勢翩然而立，只是穿著一身洗得皺巴巴近乎褪色的捕快制服，毫無儀態。

    “……聞捕快?！泵廊斯肮笆?。

    聞桑還了個禮：“陳掌柜?！?/br>
    兩人默然，又欣賞了一會兒尋仁瑞的痛苦。

    聞桑：“差不多得了。我師伯找你有事?！?/br>
    陳葛點點頭：“再等等，他馬上就尿褲子了?！?/br>
    “……”

    一刻鐘后，聞桑與陳葛出現在福喜客棧，嚴衍的房間。

    陳葛一見嚴衍就大咧咧道：“天官大人，您不是住在長孫府養病么？怎么被攆出來了？”

    聞桑心里一突，拼命給他使眼色，無奈陳葛根本沒看見。

    嚴衍冷笑了一聲：“我上回見閣下，也還是個雜毛畜生?？梢姇r移世易，不可妄測?！?/br>
    “……”陳葛戳了聞桑一肘，低問：“你們天官，心情很不好啊?！?/br>
    聞?；亓怂粋€“知道你就收斂些”的眼神。

    嚴衍整肅面色，沉聲道：“陳掌柜，今日請你來，是有事相問?！?/br>
    陳葛抬眸，向他一抱拳：“我們狐族一向恩仇必報。天官救過我性命，所問之事我自當知無不言。不過，天官既已查到我身上，想必也已知道了不少?！?/br>
    嚴衍點點頭：

    “你與花娘菡萏，是什么關系？”

    陳葛：“菡萏是我妹子?！?/br>
    聞桑一愣：“可那菡萏分明是個凡人。師伯不是還驗過她尸骨么？”

    陳葛苦笑：“兩位豈不知，這世上還有‘二五子’？”

    有些老五行走人間久了，難免眷戀紅塵，想過人的日子，于是照樣成親生子，繁衍后代。那些老五和凡人所生的半人半妖，在老五中被蔑稱為“二五子”，亦即五之一半的意思。二五子半人半妖，又非人非妖，兩邊都難接納，于世道天道皆難容，往往不得善果。

    陳葛道：“我就是個‘二五子’?！?/br>
    “我父乃狐族長老，母親只是一凡人。母親生下我才知道父親非人，于是棄我而去，重又嫁人，生了菡萏。我戀棧紅塵，不專修行，為狐族不容，于是離開族中，到塵世尋找菡萏?！?/br>
    “我那妹子，自小善良，長大后身世飄零淪落風塵，卻絕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我最近一次見她，已幫她贖了身。她說有了一個心儀的男子，只是對方出身頗高，還需先斷了家中牽絆，才能共效于飛?！?/br>
    嚴衍：“她說的那男子，就是蘇玠？”

    陳葛嘆了一聲：“我只離開了兩年，回族中安頓事務。再回汴陵尋她時，她已被定罪處斬。我不信她是兇手，于是在汴陵盤了這飯莊，暗中查訪。街談巷議中多指長孫春花是背后兇手，我原本也有此懷疑，是以聯合尋家處處與她作對。但久居汴陵之后，我才發現身邊老五常常無故失蹤?！?/br>
    “然而汴陵財氣旺了數百年，對老五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那些老五或為享受，或為修行，仍舊飛蛾撲火一般來到汴陵。那些失蹤的老五都與我一樣，自恃法力，不把凡人放在眼里，卻在不經意中著了凡人的道兒，被獻祭至澄心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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