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長孫春花,你還戀棧這紅塵么?”夢中白貓的質問如在耳畔。 不是說好的,二十二歲上橫死么?還有兩年被貓吃了么?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春花老板閉上眼睛,放聲大哭:“救命啊 ……” 腰間突然一緊,春花睜開眼,一片青色的衣角在她眼前飄了一飄。有人拎著她的腰帶,踩著下墜的小船,向上躍了兩躍,她被幾次拋高落低,昏昏沉沉中望見巨獸的大口已經快要闔上,只剩一道山谷般的縫隙。 那人拎著她,靠近了天光射入的谷頂,卻終究晚了一步。巨口如隆隆震動的大山,嚴實閉合。 天光消失,春花頃刻便失了神智,墮入了無邊黑暗之中。 不知名的巨獸沉入水中,水面蕩漾了片刻,便歸于平靜,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只有一張浸濕的黃表紙漂在水面,上書的“長孫春花”四個字已被水浸透,墨跡化開。 鴛鴦湖畔,百姓驚慌逃竄,只有聞桑一人呆立在四處奔逃的人群中,茫然良久。 斷妄司棧長手冊上可沒寫,天官大人被怪獸吞了,該怎么辦?! 長孫石渠比春花大五歲,父母故去的時候,他已經曉事,對這個小貓兒一樣的meimei生出了大山一樣的保護欲。小時候幾家富戶的孩子在一起讀私塾,石渠加入了以尋家老大為首的熊孩子幫,挨個去剪女娃娃的辮子,剪到春花頭上時,石渠不答應了,跟尋仁瑞打了一架,被大幾歲的尋仁瑞揍得鼻青臉腫,從此結下了仇深似海的梁子。 汴陵人雖重商,但多半還是會讓子孫勤習詩書,博取功名。長孫兄妹的父親長孫遜是少有的考中進士的商人子弟,可惜他身子弱,剛派了一個吏部行走的小官,不到兩年便因公務繁冗,cao勞過度,急病而死。其后不久,長孫家少夫人也因生產時難產而死。 長孫恕在兒子身上吃了一個虧,痛定思痛,立下家訓,后人不許求功名,只能求富貴。 石渠幼時博聞強記,不管是《管子》、《墨經》、還是《貨殖列傳》都倒背如流。長孫恕十分驕傲,逢人便說,自家有個過目不忘的聰明孫兒。作為長孫家的長孫,他自幼便被長孫恕寄予了厚望,指望他學得精明強干,把長孫家家業發揚光大。 無奈,他看見賬本數字就打哈欠,外出游冶一向豪擲千金,讓他在商場上和人討價還價,比殺了他還痛苦。 直到有一天,他宣稱要像父親一樣,去考科舉。 爺爺說,從政都是貴胄子弟的把戲。我們這些升斗小民,賺錢才是正道,不要摻和進自己不懂的事情。 但石渠說:我若做了官,一定不會像父親那樣笨。 春花從未見爺爺生過這么大的氣。他將石渠關在家中三個月,直至誤了那年進京趕考的時間。與石渠交好的幾個少年公子都從京城回來了,他才被放出來。從那以后,石渠再不提科舉的事,鎮日與一幫書生文人廝混一處,風花雪月,聲色犬馬。 石渠十七歲那一年,長孫恕忽然就不逼他繼承家業了。十二歲的春花天生一副春風化雨的甜嘴,和一副錙銖必較的黑心肝,在為人處事上也是一點即通,人人稱贊她是塊經商的好苗子。長孫恕權衡再三,做了一個膽大而英明的決定,將家業交給春花掌管。 春花一向覺得爺爺沒有錯,哥哥確是個不靠譜的浪蕩子。所以規勸的力氣都用在石渠身上,有時便成了和爺爺站在一起數落石渠的局面。 兩兄妹小時候,感情好得跟一個人一樣,到了年長,卻漸漸生出隔閡來。 她于半掩的迷霧中抓住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觸感微涼,仿佛是許多次從廚房偷出糖糕哄她開心的那只手,又仿佛是蹣跚學步跌倒的時候,不耐煩卻小心將她扶起的那只手。她嘗試握緊那只手,那手卻驀地松開了。 目光向上,忽地浮現少年石渠咧開的笑臉。 春花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 眼前一片漆黑。她還以為自己瞎了。片刻之后,漸漸適應了黑暗,發現居然能影影綽綽地看清些東西,尤其是側坐在面前的青衣男子微亮的瞳孔。 嚴衍眉峰蹙起,端詳著她。 “嚴公子?” 她揉了揉酸脹的眉心,也不知從哪兒粘了一手腥臭的黏液,蹭了自己一臉。 “……這是在哪兒?” 嚴衍單指豎在唇上,示意她噤聲。 所憑坐的地面忽然轟隆隆滾動了起來,仿佛蹲在一個活著的骰盅里面,隨著它的晃動顛簸上下。春花坐不穩,險些一頭栽倒,被嚴衍眼疾手快地撈起來。若不是嚴衍大樹般深栽地面,她恐怕就要被活活晃成個六點朝上的骰子。 骰盅的震動過了許久才消停下來,記憶如涓滴溪水回流,春花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我們該不會……”她慘笑,“在那頭怪獸的肚子里吧?” 似乎是在回應她,一團龍卷直上頭頂,挾著幾縷黏液涌上頂去,咕嚕嚕一聲轟然巨響。 好像是……打了個飽嗝。 春花定格了一秒,那一瞬間,嚴衍以為她又要放聲大哭起來。他眼見她跟著畫舫掉進巨獸口中,猱身去救,好不容易撈住她腰帶,待要借勢躍出,卻被她一陣鬼哭狼嚎吵得頭疼,一不留心便錯過了逃離的時機。 誰知春花張了張嘴,抓著他的手劇烈地搖晃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