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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他別了聞桑,一人穿過熙攘鬧市,行到城隍廟西,驀地生出些異樣之感。 身后有一段足音跟了他兩條街了,顯然是有意盯梢。 他沒有刻意甩脫,略站了站,身后之人還是沒動靜,他便繼續往前走。 “那公子……” 嚴衍轉頭,是個年輕的后生,容貌端正,腳步虛浮,眉心發青,是熬夜肝虛之相,不像是有功夫在身的。 后生手捂胸口,喘得像一頭夔牛一樣,追趕而來。 “這位仁兄,您掉了東西!”他將一物舉到他面前,攤開手心,竟是一錠明晃晃的金元寶。 “……”嚴衍默了一默,最近幾日,似乎遇上不少莫名其妙的事情。 “在下隨身并無此物,恐怕是他人所失?!?/br> 后生呵呵一笑:“我親眼看見從您身上掉下來的!我這追了兩條街呢!” 嚴衍有些不耐煩:“你認錯人了?!?/br> 后生瞪目,去抓住眼前人的衣袖,卻被一陣微風吹得一個趔趄,手中一空。連忙揉了揉眼睛,嚴衍竟已走出了數丈之遠。 “咦?”后生怔愣了一會兒,莫不是出現幻覺了么? 那后生在身后連喚了幾聲,倒是沒有再追上去。捧著金元寶想了一會兒,掉頭走入一個窄小的街巷,轉過幾個彎,來到另一條寬闊的車行大街。 一輛錦幔玉鉤的馬車停在街口。后生走到車前,低聲道: “東家,他沒要?!?/br> 馬車里柔聲道:“你不會硬塞給他呀?” “他動作太快,我還沒來得及,他就走遠了?!?/br> “唉,小章,你還是太老實?!瘪R車里的人撩開錦幔,絮絮地數落??匆娡忸^的情形,車中人愕然止住了話頭。 春花錢莊的二賬房小章目光茫然,與馬車里的東家小姐對望。小章身后,一襲青衣的嚴衍眉心微蹙,抱胸而立,淡然注目。 尷尬在春花臉上一閃而過,隨即迅速泛起梨渦淺笑: “嚴公子,好巧哇。我請你吃飯?” 半斤蕎麥皮,也想榨四兩油。這就是石渠對他的嫡親meimei的評價。 石渠出獄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請嚴衍吃了頓飯。他感念嚴衍替他仗義執言,洗刷冤情,掏心掏肺地對他說了許多話。尤其是自家meimei為人的套路,一樣一樣地都說了給他聽。 “嚴兄,她有沒有問過你,住哪里?” “……有又如何?” “她有沒有對你說過:有機會一起發財??!” “……” “我這meimei,但凡她看中的人,先是千方百計地友善示好,然后便會找些不相干的人去多番試探,譬如故意掉些金銀財寶,或是美女投懷送抱,看你經不經得住誘惑?!?/br> “……” “倘若經住了誘惑呢?” 石渠將手中折扇一展。 “嘿嘿,那她可就真的盯上你了?!?/br> 春花宴請嚴衍,是在春花酒樓的湖中畫舫最高層的露臺雅間。樓船的底層,有咿呀呀的小倌站在船頭,迎風清唱繾綣的汴陵小調,清風軟枕,天水相映,戲腔軟糯。 宴是小宴,上的是春花酒樓的招牌席面,取名“八珍玉食”。所謂八珍,其實是三葷三素兩豆腐。葷是水晶肴蹄、軟兜長魚、白袍蝦仁,素是芍醬梨絲、竹筍香蒲、秋露石耳,豆腐是文思豆腐、鏡箱豆腐,另佐珍珠白米飯,上躺半枚高郵咸鴨蛋,晶瑩流黃。酒是菖蒲酒,茶是竹葉茶,色香滿溢,令人口中津液頓生,食指大動。 嚴衍雙手合抱,向后一倚:“春花老板,現在可以好好解釋一下,為何跟蹤嚴某?” 春花露出誠懇笑容:“嚴公子,明人不說暗話,我想請您接替褚先生,做春花錢莊的大賬房,薪俸只管開?!?/br> 嚴衍輕嗤一聲:“我若不肯呢?” 春花笑意不改:“您先提個價格,未必就合不上?!?/br> “不是薪俸的問題。嚴某只是……不大喜歡你這個人?!?/br> 酒樓的小二正滿臉堆笑地向他杯中注滿茶水,聽到此處,手下一抖,茶水灑出不少。 立在春花背后的仙姿“蹭”地一聲拔出刀來。 嚴衍冷冷地掃一眼仙姿。 “春花老板,這是要強人所難?” 春花也沒有料到他這樣直爽,一時覺得該生氣,卻不知為何有些開心,噗嗤笑了起來。 她示意仙姿把刀收起。 “我不過招個賬房,不必兩相喜歡。嚴公子看我不順眼,少看兩眼不就得了?只消把活兒干好,大家一起發財,不好么?” 幽深黑眸凝睇著她。 “我這個人,防心有些重??傄嘣囂娇驾^幾次,才敢推心置腹。我觀嚴公子為人,外嚴內慈,頗有古君子端方之風,十分對我的脾性?!?/br> “春花老板與嚴某相識日淺,怎對嚴某如此了解?” 春花微笑: “前日在城隍廟口有老婦暈厥,是嚴公子扶起來送到醫館的吧?” “這是春花老板安排的?” “那是我們春花繡莊里的繡工王嬤嬤,祖傳的納紗繡針法,天下無雙?!贝夯ㄓ行┎缓靡馑嫉卣f,“昨日在江邊,一個小姑娘與家人走散,是嚴公子把她送回家去的吧?” “……也是你的人?” “春花錢莊護院李大的女兒,別看年紀小,一身的功夫,三五個壯漢都打不過她?!贝夯ㄐσ饕鞯?,“還有今日,小章送金元寶給你,你不肯要,若不是太過正直,就是防心太重。無論哪一點,都是一個優秀賬房的必備品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