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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將頭埋在陰影里,不知是什么表情。 “要嗎?”堯青從包里拿出一塊沙琪瑪,飛機上分發的,他一口沒動,直到坐下來才覺著肚子有些餓。 男人接過沙琪瑪,撕開包裝,賣力地咬了一口。 大顆大顆的淚珠子跟碎鉆一樣,滴在男人的皮鞋尖上。 但全場并無半點哭聲。 堯青靜靜坐在旁邊,看眼淚嘀嗒掉落。先前堯桂玉住院,他淚眼滂沱時,男人也是這樣安安靜靜地陪在身邊,一個字也沒說。 相愛就像是一個微妙的輪回,從前是他為自己撐開雙翼,遮陰避雨,現在就輪到自己,與他漫步俗世,塵海渡舟。 劉景浩一邊咀著沙琪瑪,一邊啞聲道:“我沒mama了……” 抬著眼,他淚眼楚楚,嘴邊糊滿了糕點渣,“堯青……我沒有mama了……” “你先別瞎說?!眻蚯噍p拍著他的背,為他遞上一瓶礦泉水,打眼瞧向ICU,“你不是進去看過了嗎?醫生怎么說?” “不容樂觀?!蹦腥丝ケ翘?,將剩余的沙琪瑪盡數塞進嘴里,氣息微弱,“抱抱我吧,阿青?!?/br> “抱抱?!?/br> 堯青放下手里的行李,張開雙臂,接住了男人冰涼的軀體。 劉景浩的身子跟冰塊一樣,無一處是有溫度的,若非他還有呼吸與心跳,堯青還以為自己抱著一具尸體。 “你別慌啊,耗子,你想啊,現在醫療科技這么發達,阿姨會沒事的……醫生也只是把最壞情況告訴你罷了……你別自己嚇自己……” 堯青反復捋著男人的頭發,就像在家捋威士忌一樣。 劉景浩抽泣了一會,情緒稍見平復,趴在男人懷里瞇了一小會。 再醒來時,ICU前的紅燈已經滅了。 “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這次又發現了新的血栓?!?/br> 醫生打開藍色的文件夾,瞅了眼隔壁,那頭正有一家人拖著一具擔架嚎啕大哭。 男人瞇了瞇眼,氣息頓沉。 堯青從后扶住他的臂,以防止他因過度悲傷跌倒在地上。 “你是她......” “兒子?!眲⒕昂坡栔^,語氣輕微,“她......” “你們家屬做好準備?!贬t生將手上的文件遞到他身邊,“這份確認書......” “我不簽?!蹦腥斯虉痰負u了搖頭,一把推開那文件,“簽什么確認書,有什么好確認的?不簽!” “哥......”劉景婷從旁接過那份文件,“我是她女兒......” 她接過筆,顫顫巍巍地將筆尖移到簽字欄前。 “不許簽!”男人忽地扯過文件,沖在場人咆哮,“都說了不許簽,你傻嗎?!” 女孩豁地一怔,呆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你冷靜點好不好?”堯青扶著他,將他往椅子上帶,“你沖她吼什么,現在不是該意氣用事的時候?!?/br> 男人氣虛喘喘地盯著地上的瓷磚,捏著文件的手跟篩糠一樣在抖。 “醫生,是不是真的沒有回轉的余地了?”堯青看向那白大褂,另一只手扶著男人的肩,以示安撫。 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確認了堯青的話。 再回過頭,某人正摁著胸口,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傷痛。 “知道了,謝謝?!眻蚯辔⑽⒑?,做了個請的姿勢,“麻煩給我五分鐘時間,等字簽好了,我親自給您送過去?!?/br> 那醫生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劉景婷,訕訕地走開了。 堯青撫了撫右手腕上的銀鐲子,想了幾秒,回過頭對某人說:“劉景浩,你跟我過來?!?/br> 男人凝滯了一小會,癡癡跟著他走過去。 兩人走到了旁邊說話。 “聽著,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要再用情緒主導一切。逝者已往,生者猶在,我相信阿姨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副樣子?!?/br> 男人的語調不急不慢,又糅雜著恰到好處的溫柔與從容。 這是他空乘多年的職業習慣,在遇到任何突發情況時,都不能慌亂,也不會慌亂。 見男人不語,堯青又說:“你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家里唯一可堪用的后輩。后面大大小小許多事都要你cao持出面,你總不能全推給你妹?!?/br> 劉景浩縮頭不語。 “聽著,”堯青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語氣嚴肅幾分,“我沒在跟你開玩笑,也沒時間給你上心靈雞湯輔導課。你三十歲了,不是十三歲,做孩子的時間已經夠長了?!?/br> 穿堂風吹過,男人不由自主地xiele一口氣。 堯青見他徐徐軟倒在墻角,眼底的最后一抹殘光也被抹去了。 劉景浩面如死灰道:“死的不是你媽,你當然不會難過?!?/br> 說完又哼笑一聲,說:“但凡里面躺的是阿姨,你告訴我你也能像現在這樣冷靜?” “我能?!眻蚯嗫粗难劬?,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我真的能。我比你想象得更加理性。就好像所有人都以為我們之間,我是更脆弱的那個,是他們不了解我,我握刀時,一樣冷血?!?/br> “冷血一點沒有錯?!眻蚯鄵嵯蛩膫饶?,大拇指的指腹摁在男人微顫的唇珠上,越過那片柔軟,就來到了齒間。 “劉景浩,看著我?!?/br> 男人恍恍惚惚地揚起臉,看向身前人。 “你從小無憂無慮,不懂凡事險惡。但我懂,我經歷過。就像你說的,今天哪怕躺在里面的是我媽,我也一樣可以漂漂亮亮地簽完字,漂漂亮亮地整理她的遺物,還有她的葬禮、她的忌日,她往后眷留人世間的一切。這沒什么的,以前吃過的苦,不就是為了今天能鍛造出一顆刀槍不入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