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個藥也要這樣久，再等下去，不如留在行宮吃三日的齋飯算了?！?/br>
    洛久瑤不愿與他吵，也不說話，只離他遠遠的，恨不能坐到車外去。

    她愈沉默，洛久珹反倒又開口：“我昨日救了你，你不謝我便算了，總要問問我的病情罷？”

    洛久瑤咬咬牙，放緩聲音道：“多謝皇兄，我見皇兄今日精神抖擻，想來身體已經無恙了？”

    “和洛久琮一樣虛偽?！?/br>
    洛久珹輕嗤，又問，“我還沒問你，昨日你怎么會到后山，你怎么知道那個人要害我？”

    馬車顛簸，洛久瑤倚靠著車門，能聽見自外透入的風聲。

    她心不在焉道：“我曾見過他與五皇兄交談，直覺不是什么好事?！?/br>
    洛久珹道：“他不是待你挺好？我見他的人總往延箐宮送好東西，還以為你回宮幾月，不僅是東宮，與洛久琮也私交甚篤了？”

    洛久瑤聽出他話里的陰陽怪氣，反道：“與七皇兄一心想要我的命相比，五皇兄待我的確是極好?！?/br>
    洛久珹冷哼：“我若是想要你的命，昨日便直接按著你的腦袋，將你溺死在湖中?！?/br>
    洛久瑤不吃他這一套，應付道：“那還要多謝皇兄的不殺之恩?！?/br>
    洛久珹一拳打在棉花上，牙咬得更緊了。

    回宮的路程不算近，馬車顛簸了一會兒，洛久瑤有些困乏。

    她昨夜里本沒歇息安穩，喝了風寒藥后更是昏昏欲睡，倚在車門側，眼皮不受控制地開始打架。

    意識逐漸陷入昏沉之際，洛久珹的聲音再次傳來。

    “你昨日在堰湖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洛久瑤神色還迷糊著，皺眉用力想了想，沒能想起來洛久珹說的是什么。

    “什么話？”

    “你說你要還給我……算了?！?/br>
    洛久珹瞧她敷衍，轉了話語道，“你昨日還說我差人動手，我何時與人有過仇怨，差什么人動手？”

    洛久瑤眉頭不解。

    她含含糊糊道：“你何時動手，自己不知，反倒來問我？”

    “我當然不知道，是你空口白牙誣陷我?！?/br>
    洛久珹存心不要她好好歇息，又去扯她的袖子，“反倒是你，昨日下手果斷，連殺人的膽子都長了出來，動手的人該是你才對?！?/br>
    他不依不饒，洛久瑤的身體被他扯得亂晃，隨著馬車顛簸，腦袋也重重磕車門上。

    不知是聲音還是痛覺令人清醒，洛久瑤直起身體。

    她道：“在若蘆巷，你派人搶走我的冬衣吃食，派人欺凌于我，難道不是想要我死嗎？”

    洛久珹反駁得坦然：“我的確派人前去，可我從未讓他們殺你，只是想叫你不好過而已?！?/br>
    他說得理所應當，好似不足掛齒的一件小事，洛久瑤聽后，身體微微發顫：“你的確沒有教唆人殺我，可在那樣缺衣少食的地方，幾件御寒的冬衣，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便會隨時要了人的命，更何況，你……”

    洛久珹：“我什么？”

    下定決心般，洛久瑤看著他，緩緩抬起右手：“是你差人到若蘆巷的，你瞧，洛久珹，我的手曾在那里斷過一次?！?/br>
    “不可能！”

    洛久珹驚道，“你在騙我，我從未叫人做過這樣的事！”

    “不可能？你如何說出這樣的話？”

    洛久瑤本昏沉的意識徹底清醒過來，壓在心頭多年的痛意終于涌上來，“難道說，是因從前有容妃娘娘護著你，如今有靜妃娘娘寵著你，外面的風雨分毫沒有沾染過你身，你才這樣天真嗎?

    “你真的從來都不知道，你一句輕飄飄的命令，手下的人便會為了討好你，竭盡所能做到極致嗎？”

    “你不知道，還是你不愿知道？你從未教唆人做過這樣的事，所以便能心安理得高枕而臥，所以我在若蘆巷遭遇的一切，便全然與你無關了，對嗎？”

    話音落下，洛久珹一時無言。

    他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是看著她，唇瓣微微顫動，說不出半個字來。

    洛久瑤亦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將這些話直言于他，也怔然一瞬。

    她壓下眼中翻涌不休的情緒，推開車門：“勞煩停車?！?/br>
    馬車一前一后停下，洛久瑤自車上躍下，頭也不回，轉朝后走去。

    沈林已看到她的身影，掀開車簾迎她。

    “殿下，”

    他沒有多問，只是朝她伸出手，輕聲道，“早知如此，該多為殿下備一輛馬車的?！?/br>
    “沈大人說得是?！?/br>
    洛久瑤搭著他的腕上了馬車，輕笑，“不過這樣也無妨，只是要叨擾大人了?！?/br>
    第44章

    沈林所乘馬車是沈家派來的, 外觀簡致，內有乾坤。

    再次到了熟悉的地方，洛久瑤心下也安穩幾分。

    "殿下請。"

    沈林斟了杯茶給她, “可惜車上沒有備溪山雪芽，只有元陵來的普洱?！?/br>
    洛久瑤接過，捂在手中：“什么都好，我來這兒也不是為喝茶的?！?/br>
    沈林想了一下, 打開案上的小匣，取了幾包糕點出來。

    洛久瑤瞧去，見糕點都是他們曾閑逛時買過的，笑道：“沈林，你是料到我會來，所以提早備了這些？我是不是要夸你一句料事如神呀？”

    沈林卻道：“殿下抬舉臣了，臣只是……盼著殿下能來?！?/br>
    洛久瑤心下微動。

    與洛久珹同乘一車時翻涌的情緒在清甜的糕點里散去些，洛久瑤埋頭吃了一會兒才抬眼，道：“沈林，我方才與洛久珹說了過去在若蘆巷的事?！?/br>
    沈林為她添茶：“殿下曾說七殿下在那時刁難于你, 可你還是要幫他，想辦法助他見到容妃娘娘?！?/br>
    洛久瑤道：“我只是覺得, 虧欠于他?！?/br>
    “你是知道的, 當年良妃病逝，宮中隱隱流傳出我生身不詳的克親之言, 正是那時，洛久珹見到我, 求容妃娘娘將我帶回宮中撫養?！?/br>
    “我雖不是容妃娘娘親生, 但那些年里她一直待我很好，而洛久珹……他的性子的確蠻橫些, 但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學著做一個兄長?！?/br>
    “后來容妃娘娘會被打入冷宮，也是因我說出她給淑妃下藥才很快定罪。我雖對洛久珹遣人到若蘆巷磋磨我一事耿耿于懷多年，但說到底，這些年，終究是我欠他?！?/br>
    沈林思索了一會兒，輕聲道：“可殿下本沒有錯?！?/br>
    “無論是當年容妃娘娘想要暗害于人被殿下揭發，亦或是如今她身在冷宮難以得人探望，這一切的源頭都不在殿下。殿下從未做過惡事的主導者，亦從未有過害人之心，不必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br>
    洛久瑤抬眼：“你是這樣想的……”

    沈林點頭，又道：“殿下覺得虧欠于七殿下，也并非是因當日之事，只是因殿下心中的念舊之情?！?/br>
    “是殿下心軟?！?/br>
    馬車晃動，洛久瑤捧住手中杯盞，看了看攪散其中的光影。

    和前世此時比起來，她的確生出許多未曾有過的心思，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心軟這樣的詞語也能放在她的身上。

    “沒想到你會這樣說?！?/br>
    洛久瑤輕笑，“可若說心軟，我這樣的心腸比之大人的，便是太倉一粟了?！?/br>
    沈林道：“或許是殿下把臣想象得太好了些?！?/br>
    洛久瑤卻搖頭：“可若不是你如今真真切切地坐在我面前，我要如何想象呢?！?/br>
    沈林看著她：“臣不是雪胎梅骨的圣人，臣相助于殿下雖不圖有利，卻并非沒有私心?！?/br>
    “可我不在乎?！?/br>
    洛久瑤答得干脆，“沈林，就像你縱容我接近你，默許我利用你的關系，一次又一次相助于我一樣。不管你的私心是什么，只要我有，只要你要，我定盡我所能成全你?！?/br>
    就如同上一世，他竭盡全力來成全她一樣。

    有風自半攏的車窗吹入，拂過洛久瑤的發，將晃動的光影吹散在她的眼睫。

    沈林忍不住伸手去，輕攏了攏她的發：“殿下這是在承諾臣?！?/br>
    “是?！?/br>
    洛久瑤答得認真，又趁機道，“你看，我都已這樣與你坦誠，你能不能與我說說你的事？”

    “比如關于你的病情，你現在用的藥，你不想告訴我，為什么？”

    沈林收回手：“想不到你還記得這個，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實在不值得殿下記掛?！?/br>
    他三番兩次都這樣說，洛久瑤反倒愈發不信：“可我想知道?！?/br>
    見她執著，沈林輕聲嘆息：“臣不敢隱瞞，只是……殿下且等等，等有朝一日，等到了合適的時機，臣會說給殿下聽的?！?/br>
    洛久瑤再次沒能問出結果，咬緊了唇，饒是沈林喚她也不愿再說話了。

    有些氣惱。

    茶水喝飽，糕點吃足，后程路上，她倚著車壁，順著半開的車窗朝外看。

    馬車經逢山路，窗外皆是山景草木，一里是如此，十里也是如此，漸漸地，她的腦袋垂下來，又開始昏昏欲睡。

    “殿下？”

    見她倦乏得厲害，沈林抬手合上窗子。

    他輕喚一聲后沒有得到應答，見她是真的沉到睡夢里去，于是離她近些，小心翼翼扶住她垂下的腦袋。

    才將人扶住，洛久瑤的腦袋便靠過來。

    沈林垂眼，剛好能看到她合起的眼簾。

    明明方才因失落獨自慪了一會兒氣，眼下卻睡得安穩，沈林便知道，她安心于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