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好像很喜歡一只手彈琴哦?" "因為這樣另外一只手才可以牽你呀!" 斗琴比賽是這學校音樂班學生的非正式比賽。雖然說是非正式卻具有某種標志性。所以一般來說,這是一種代表身份地位的比賽——或者說是技癢的鋼琴高手以某種名義所舉辦的表現自戀的比賽也可以。 我的看法是后者。在我看來,斗琴比賽就是自戀又巴不得別人知道自己有多厲害的展示性比賽。 于是當晴依問我要不要參加斗琴比賽,挑戰連續五年的冠軍宇豪學長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沒勁。因為首先,我本身就不喜歡把琴技當做是某種炫耀的工具,我覺得這種態度污辱了鋼琴的靈魂。還有就是,因為宇豪學長是連續五年的斗琴比賽冠軍,因此被學校女生冠了個"鋼琴王子"的封號——這封號我怎么想就怎么覺得很搞笑。 我沒興趣當什么鋼琴王子。當然也就沒有興趣參加比賽。 但是,當晴依告訴我這次斗琴比賽的獎品是肖邦琴譜時,我還是忍不住心動了。那可是所有學琴者夢寐以求的珍藏版本耶。 晴依說起肖邦琴譜時,我想到了小雨。 比賽的地點選在新琴房,新琴房的正中央預先擺好了兩架面對面的新鋼琴,新鋼琴以外的空間全被學生們擠滿,其中又以女學生為壓倒多數。在壓倒多數的女學生里,我驚訝地發現連阿郎和阿寶這兩個傻蛋也混在其中色迷迷的鼓噪,他們真是名副其實的痞子,我心想。 比賽的主持人是個把頭發從右邊梳到左邊的饒舌胖子學生,一看就是學生會競選時,急巴巴地第一個跑去報名參選還大張旗鼓宣傳的那種人。而比賽的冠軍蟬聯者宇豪學長,則是個明顯自戀傾向嚴重的小白臉,我第一眼看見他時除了討厭之外就再沒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但是,當他開始彈奏鋼琴時,我馬上改變了對他的第一印象。他忘我地彈奏著,讓我也有同感。也許音樂就是一座橋梁,所有愛音樂的人,真心愛音樂的人都能互相感受到,并成為朋友。 第一輪,我們不分伯仲。所以,饒舌胖子宣布:"都是好樣的,一個音也沒少,看來該出難一點的。" 接著宇豪學長點點頭,然后肖邦的升c小調圓舞曲流暢且快速地滑入我們所有人的耳膜。 "一起來。"饒舌胖子點頭示意我。 我點點頭,加入這高難度小調圓舞曲的彈奏,并且,我只用單手。只用單手,速度卻不輸給宇豪學長,不僅不輸給宇豪學長,甚至可以說是,還贏過他。 彈奏間,我感覺到宇豪學長的速度力不從心地慢了下來,在琴聲里,我聽出他的猶豫——我明白他有些跟不上我。于是我放慢了速度,最后,我們一起在所有人歡呼叫好中同步結束。 似乎,是我贏了。 宇豪學長起身向我走過來,很有風度地笑了笑,說:"你叫葉湘倫?" "嗯。"我有些不知所措。 "好,我記住了!"他說,然后把那本珍貴的肖邦琴譜放在我的琴上,"這個送你,我輸得很服氣。" "謝謝。"他的風度讓我有些吃驚。 "對了,"他回過頭來說,"以后如果我慢下來,請你不要讓我,繼續保持你的節奏沒關系,我不會覺得沒面子。" "謝謝。"我再次道謝是因為我知道我們已經作為一個琴者獲得了彼此的認同。我把這本珍貴的琴譜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打算離開,并最后一次環顧這間琴房,結果還是不見小雨。 她沒有來。 隔天午餐的時候,我獨自坐在cao場旁的公園椅上,一邊吃著便當一邊讓自己曬曬這冬天里難得的溫暖陽光——差不多是我正準備把便當里的鹵蛋往嘴里一口塞進時,我的臉頰又被人從后面用食指戳了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嘿!你不知道這樣會得心臟病嗎?" "好玩嘛。"小雨頑皮地說。 "你好像很喜歡從背后嚇人哦?" "因為我喜歡看你的背影啊。"小雨邊說著邊微笑著坐在我身邊,好奇地往我便當里瞧了瞧,然后問:"你很餓嗎?這便當菜色這么多?" "對呀,超餓的,而且,這些都是我自己煮的。" "真的假的?你會煮菜?"她表示不信。 "真的啊,騙你干嗎?" "不相信。" "為什么?" "因為你看起來不像是會下廚的男生啊。" "但我真的是??!"我很想說家里因為沒有mama所以我很早就學會做飯了。 "這樣吧,我以后順便幫你做便當好了。" "對我這么好?"她還是有些不信。 "嗯,但是你要答應我每天都要來上課。" 小雨扮了扮鬼臉,沒拒絕也沒答應:"欸,昨天,你琴彈得不錯哦。" "你昨天有去嗎?那我怎么會沒看到你?" "有啊,只是不想讓你分心而已。" "你想太多了啦,你在那邊影響不了我,我還是會一樣厲害。" "最好是啦。"她抬頭看著天空沒有看我。 "本來就是。"我看著她可愛的臉說。 "那,你昨天為什么要參加斗琴比賽?" "為了這顆鹵蛋啊。" "說真的啦!"她并不滿意我的回答。 "說真的哦"我把鹵蛋一口塞進嘴里,我惡作劇似的學她:"那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你很無聊耶!愛學人。"她的小拳頭打得我我差點把鹵蛋吐了出來。 "你很無聊耶!愛學人。" "葉——湘——倫!"笑岔了氣的小雨瞪著我,笑著瞪我大喊我的名字。 我才想把真正的原因據實以告時,遠遠的就聽見阿郎和阿寶朝著我喊來: "葉湘倫!" "干嗎?"我不耐煩地看向他們。 阿郎撥了撥長卷發,依舊以一副好像有攝影機正在拍他的帥勁說:"我和阿寶要組個band,看你琴彈得還可以,算你一份兒,怎樣?" "好啊。"這是一個超乎我意料的邀請。 "一言為定?"他不放心地想要確認。 "什么一言為定?你們兩個!給我站好!"我們轉過頭,同時看到老爸擺明找碴兒的模樣走過來。 "葉老師?"我聽見小雨驚呼,才想問她這有什么好驚訝時,老爸就朝著我低吼:"葉湘倫!你也過來!"我這老爸就是愛裝模作樣。 "誰說cao場可以吃便當的?"他質問我。 ""我無語。 "你為什么不去餐廳跑步?"他明顯是找碴兒。 "哇?好一個公私分明的葉老師!"擠眉弄眼的阿郎說,"我崇拜,我真崇拜!" 而老爸像是達到目的似的,很滿意地點點頭笑了笑,接著又再度做作地板起臉,指著阿郎的頭發說:"你!頭發再不剪!我明天就親手幫你剪!" "哎喲~女生喜歡這樣嘛!葉老師~"阿郎求饒。 "女生瞎了眼才會喜歡這樣不男不女的!還燙卷!造反了簡直是!"他進一步攻擊。 "哎喲葉老師,阿郎他是天生自然卷,都留級這么多年了,您還是錯怪他哦?哈~"阿寶開始嬉皮笑臉。 "去死啦你!給我跑cao場去!這是隊長的命令!"阿郎丟了臉,開始氣急敗壞。 "對!罰跑cao場,兩個都是!"老爸跟進,指著他們兩個說。 "葉老師~不要這樣嘛~"阿郎真是夠惡心的!明明就卷發壯漢一個,卻學著小女生軟綿綿地撒嬌。 "去!"老爸再次下令 "好啦好啦。"他們只好乖乖跑開了。 "他們是你朋友?"等這喜蛋二人組乖乖去跑cao場之后,老爸嚴肅著臉問我。 "嗯。"我低頭承認。 "我說過多少次了,小倫!擇友要" 為了打斷老爸風雨欲來的說教,我快快地說道:"我要去練琴了葉老師,回家見!" "你"不等老爸氣急敗壞我飛快地閃了。 "他們是你朋友哦?"并肩走在走廊上,小雨也這么問。 "你怎么跟我老爸問的一模一樣?" "你爸?" "葉老師啊,原來你真的不知道哦?" 小雨驚訝地張大了眼睛,一時居然沒有接上話。 "我還以為全校師生都知道了呢。" "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好不好?"小雨囁嚅著說,大概是察覺到自己的不自然,她以一種更加自然的快速度把這話題給轉開了:"可是你不像是會和他們當朋友的那種人耶。" "我也不像你朋友啊。" "為什么?" "因為我不像你那么特別啊。" "才不會,我覺得你也很特別啊。"小雨,低垂著長睫毛,幽幽地說:"否則我怎么會遇見你。" 同班同學有什么遇見不遇見的,這是緣分而已——我在心底不解地想著。 "我能遇見你,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奇跡了。"她像是自言自語。 "你今天怪怪的哦?午餐沒吃飽哦?"我覺得她今天是有些奇怪。 "呵。"她連忙用微笑把表情重新整理過,然后提議說:"嘿!我們也來場兩個人的斗琴比賽如何?" "好啊,舊琴房?"我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議。 "當然,因為那是我們相遇的地方啊。" 還是這間舊琴房,我開始單手彈琴給她聽。 "你好像很喜歡一只手彈琴哦?"小雨問我。 "因為這樣另一只手才可以牽你!"我承認這是我回答得最自然的一個問題,因為我確實有過這樣的念頭。我一邊說,一邊對小雨伸出空著的手,邀請她。 小雨微笑著把她的手交到我的手上,在我旁邊并肩坐下,我們開始四手聯彈。 我第一次從琴鍵上奏出那樣強烈的幸福感。 對,這種感覺就叫做幸福。 "噓,有人來了。"當最后一個琴聲落下時,我聽見小雨驚呼一聲。我轉過頭去,看見老師一臉狐疑的站在門口。 "奇怪?我明明聽見四手聯彈,怎么只有你一個人?" 我順著老師的視線回頭,這才發現身邊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躲了起來。 她為什么要躲?也許又是一個秘密。 "可能是我彈得太快了吧。"我解釋道——這個解釋連我自己聽來也覺得缺乏說服力。老師徑自走進琴室里來——我看見他走向門后。小雨原來就躲在門后,那一瞬間我確定老師看見了小雨但是老師卻裝做沒看見似的轉過身,裝蒜般搖搖頭說:"算了,當我沒看到,下次不要再逃課跑來練琴,知道嗎?" "哦。"我和小雨都小聲回答。 "奇怪?老師怎么都不會罵你???偏心!"等老師走遠之后,我忍不住抗議著。 "還不是因為我功課好,所以老師舍不得罵我啊。"她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 "最好是啦。"我心想課翹成這樣哪可能還有好成績,唉。 "嘿!你看!"小雨指了指掛在琴房墻上的畫像,出神地說:"肖邦最愛的女人是女作家喬治o桑。" "嗯。"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他們在一起十年了。" "嗯。" "你知道十年有多長嗎?" "十年總不會是一輩子,最后他們還是分手了。"我很感慨地說。 小雨有氣無力地笑著感慨著:"但是能夠擁有十年,也已經很長啦。" "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今天一直覺得你怪怪的哦。"我很想問她說,你是不是發現自己愛上我了?可是我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說起愛,說起有關擁有的話題,這一瞬間我有點覺得,她也許是愛我的,就像我愛她一樣。 "或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吧。"她還是那么神秘。 "不能就是今天嗎?"我那么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但是小雨只是搖頭,甜甜地笑著搖頭,笑得太甜,甜得有點欲蓋彌彰:"反正啊,你好好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就好啦。"最后,小雨這么說。 她最后也沒有說愛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