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美食錄 第73節
謝寶樹幾個紈绔來八珍樓吃飯,溫玉暖瞧見他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好, 而是問他:“你意下如何?” 半大的小姑娘不過比桌子高些,居然也煞有其事。 “ ?”謝寶樹一愣。 幾個紈绔旋即才反應過來,宋簡議哭笑不得:“朝堂之事與我們何干?” 玉暖雖然攔不住他坐下,卻仍舊氣鼓鼓將他前頭的茶壺拿走:“白娘子說, 是個有血性的男兒就當站出來一決死戰?!?/br> 謝寶樹摸摸腦殼:“原來她主戰么?” “主戰有何過錯?”玉暖撅起嘴巴,“我、李山哥、金桔jiejie,我們酒樓上下都主戰!你要是不主戰,就休要進酒樓!” 萍娘正好端著毛巾把子進了齊楚閣兒,聽見這說法好笑搖搖頭,轉而對謝寶樹道:“如今都瘋魔了,滿酒樓的食客都要劃線。昨兒個還有幾個客人問我是不是主戰,否則就不來我們酒樓用膳?!?/br> 曼娘不知什么時候也跟著進來:“你們莫要為難謝公子,這主戰和主和豈能是一時義氣之事?” “人活不就一口氣?”二傻子周岑不滿意。 曼娘搖搖頭:“與胡人之戰,打贏了也不過是將胡人驅逐回北地,沒有銀錢土地之利,可若是輸了就大大挫敗了朝堂上下信心?!?/br> “少東家說得對!”謝寶樹眼前一亮,“三哥也是這般說的?!?/br> “可……可如今這么多百姓義憤填膺,不是說明民心所向么?” 曼娘苦笑,百姓們如今還算是對北地有感情,誰又沒有血親被胡人所害? 可若是打輸了,民眾心灰意冷,時日再長些人人都在江南安居樂業,逝者已矣,活人們也就慢慢撫平傷痛,到時候舉朝上下再無人想征戰才是大忌。 “這仗并不是打不得?!甭镒终寰渥谜f出自己的看法,“只不過,要打便要一鼓作氣,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路打到胡人心腹之處,將其一舉斃命才是正經?!?/br> 門外的牧傾酒住了腳步。 他沒想到曼娘所說句句都與自己心思相和,當即驚為天人。 可曼娘若是知道他的心聲便會發笑,她能有這般高明的見地不過是因為她重活了兩世見多了朝堂變遷,因而多了些感悟罷了。 “如今倉促出戰,若是輸了,只怕那些主和派的官員以后又有不少說辭?!甭秕酒鹈碱^。 “那嫂,少東家覺得應當何日出戰呢?”謝寶樹問道,他沒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將恒曼娘當作朝堂中的大臣一般認真對答。 “秋天胡人馬肥膘厚,就算打贏了也很快到冬天,北地苦寒我們無法駐守修筑工事,不如拖到明年夏初第一茬春糧收獲時?!?/br> “說的好!”牧傾酒忍不住贊嘆道。 這時候諸人才看見牧傾酒進來。 他身邊的小廝解釋道:“我家王爺來酒樓里調度些錢糧?!?/br> “什么?三哥,難道你要……”謝寶樹愣住。 牧傾酒點點頭:“正是?!?/br> 他沉聲道:“無論是戰是和,我都要去北地鎮守,陪著北地軍民心里才放心?!?/br> 陳雪所低呼了一聲:“三哥,那官家同意了么?” 牧傾酒搖搖頭:“官家同意與否我不知,反正我上了奏疏,他不同意我也要啟程?!?/br> 白歌闌歡天喜地:“如此甚好,北地的百姓們總算是有救了!” 曼娘卻在回憶:前世這時候殷晗昱聯合御史大夫參奏過牧傾酒。 她那時候不知牧傾酒做過什么,只記得殷晗昱叫她好好招待來府里做客的御史大夫夫婦,或許他們就是那時候搭好的線。 現在想來彈劾牧傾酒肯定是因為他私自離開京城前往任上。 思及此曼娘忙道:“那可要小心有人參奏你擅離職守?!?/br> 謝寶樹哈哈大笑:“這卻不用擔心。有我幾人替三哥善后?!?/br> 曼娘想了想前世似乎也并不記得殷晗昱就此事成功過,是以便也放下心來。 只不過她想著想著卻暗暗攥起了拳頭: 牧傾酒此行分明是牽掛北地,守護北地軍民。殷晗昱卻落井下石,這不是小人還是什么?! 她臉色陰沉起來,自顧自道:“那便留下吃飯吧?!?/br> 諸人瞧著曼娘鐵青著臉進了灶間,乒乒乓乓拿起刀剁餡,一個個心驚膽戰。 謝寶樹喝著茶水,縮了縮脖子:“三哥,你今后的日子可難過了?!?/br> 誰知牧傾酒混不在意,反倒是宋簡議擠擠眼:“你不懂,那是嫂子舍不得三哥走?!?/br> 陳雪所傻乎乎在旁幫腔:“我爹要走時,我娘也黑著臉見人就罵,想必也是這個緣故?” “就是,三哥為何今日來酒樓?什么調度錢糧,都是借口,還不是想親自跟嫂子道個別?”周層大咧咧剝著就茶的蘭花豆,在旁擠眉弄眼。 幾個紈绔們瞧得出來牧傾酒今兒個并未生氣,因而嘻嘻哈哈笑了起來,一個兩個道:“嫂子是心疼哥哥走呢?!?/br> “就是就是!” “渾說!”牧傾酒低聲呵斥一聲,自己眉目間也舒展開來,原本因著離別產生的郁郁也漸漸消散。 不多久曼娘便端上一盤茨菇釀牡蠣。 茨菇于水八珍里最晚上市,此時被曼娘剁得細碎,里面加上豬rou餡與牡蠣餡,釀進牡蠣殼里。 謝寶樹一見便大呼小叫起來:“如此一來,牡蠣倒rou多耐吃了許多!” 正要伸手去拿,卻被宋簡議一把攔下。 謝寶樹恍然大悟,笑起來:“我自然是吃別的?!?/br> 曼娘不愿聽這些吊兒郎當少年們胡謅,便垂首出了門。 有其他人在場,牧傾酒又怕曼娘當眾生了惱意,因而沒有出門見她,只垂首吃飯。 細嫩的餡料鮮美無比,里頭裹挾著牡蠣的鮮甜和豬rou的豐腴。 還能吃到清甜的茨菇,于rou餡中多了些鮮美,叫人欲罷不能。 待到出門后紈绔們又有眼色得找借口跑了,只留牧傾酒一人。 曼娘不聲不響從后頭過來,塞給他一對護膝:“北地寒涼,莫要傷著腿?!?/br> 旋即匆匆便往別的地方走去。 那護膝打眼一瞧便是街市上售賣的,想來是曼娘臨時匆匆去街上買的。 牧傾酒心頭一熱,感激得瞧了曼娘背影一眼。 等他走后不久官家將一位主戰的副相貶了官,又將幾位主戰的相公斥責一番,這回主戰和主和兩派之爭才算是塵埃落定。 可百姓們猶不滿意朝堂決議。 京師教坊的伶官索性排演了一場滑稽戲,嘲諷朝政。 戲文里大咧咧唱道:“臨安再好,官府的文書里只稱作‘行在所’,仍將汴京當都城?!?/br> 還虛構了一場戲文,將主和派的官員演成中飽私囊大腹便便的貪官,由著個花了花臉的丑角出演,構陷忠臣給官家進讒言,排斥異己黨同伐異,在戲臺上丑態百出。 曼娘也去瞧了這場戲,看完后可真是哭笑不得:“主戰和主和本是政見不同,算不上罪大惡極?!?/br> “歷朝歷代恐怕只有大宋百姓可這般恣意評議朝政而不怕被官府抓捕?!卑赘桕@感慨。 曼娘點點頭。 似乎這樣仍不解氣,下頭的百姓們紛紛噓聲一片,還有人將臭抹布、爛菜葉子等扔到那位丑角頭上。 “這么瞧來,臨安城里百姓倒是主戰的多些?!敝x寶樹道,“聽說那些主和派的官員這些天都不敢出門?!?/br> 曼娘忽得靈機一動。 殷晗昱不是打算尋找御史參奏牧傾酒擅離職守么? 那他不就是主和派么? 謝寶樹正看著熱鬧,就被曼娘拽出了人群:“走,幫我辦件事?!?/br> 第六十六章 脆炸蟹鉗菱角 京城的一處大宅里, 游征正與人煮酒閑話家常。 他慢悠悠拿起銀鑷,往酒杯中夾入一朵金黃色的干菊花,這才將杯盞奉與對方:“殿下, 請用?!?/br> 太子接過酒杯,眼神中卻沒有游征的平靜:“你的后宅事,處理得如何了?” 游征垂首吹了吹杯口并不存在的灰塵, 才道:“殿下放心,我那繼母已經在鄉下僻遠地方了, 活不過幾日?!?/br> “早點結果便好?!碧吁久? “先前你失蹤她便暗中雇人追殺你, 后又拿你的婚事做筏子, 而后放印子錢鬧得連太后都不悅, 處處掣肘?!睂⒔K結一條人命說得輕而易舉。 “殿下說得是?!庇握黝h首。 “我們做事,后宅最好要平順?!碧优呐乃募绨? “娶個賢良妻子才是正經?!?/br> 賢良妻子。 游征腦里閃過一個溫婉的身影,他心里一陣抽痛。 太子絲毫不覺, 還道:“我老師有位女兒待字閨中,不然嫁給你可好?” 游征忙放下酒杯, 起身行禮:“殿下待我恩重。只不過侯爺還會續弦, 侯府內宅混亂,恐對不起人家女兒?!?/br> “也罷?!碧狱c點頭, “待到大業已成再說?!?/br> 他混不在意,又說起另外一樁事:“參奏牧傾酒的御史可找到否?” 游征眼中閃過一絲兇煞:“明日朝上多人將會參奏?!?/br> 太子聞言得意大笑起來:“好個野種, 且看父皇這回怎么包庇他!” 游征也格外快意,牧傾酒,他們的死對頭,先前刺殺他不成反而害得自己失憶, 腦海中唯獨記住殷晗昱這個化名。 后來不成想他居然吸引了曼娘的注意。 奪嫡阻礙,殺身之禍,奪妻之仇,三重仇恨交織起來,早讓他恨不得食其rou寢其皮。 “殿下放心,除了彈劾,還有人會劫掠他的糧草,讓他腹背受敵元氣不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