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5)
拆開中央綁縛的一圈細細紅線后,一排銀質餐刀依卷而出,在日光下明明爍爍,把把鋒利。 南舟就近抽出了一把,比劃了一下,發現挺順手。 他問:哪里來的? 江舫說:廚房。 江舫又說:全部打開看看。 南舟依言打開。 當一卷刀刃展到盡頭,一枚藏在卷尾的正紅色福袋出現在了南舟眼前。 它身上有卍字福紋,束帶末端鑲有細細流蘇,錦針金線,很是精致。 南舟翻動著好奇問道:這個是? 也是我做的。 江舫撐著頭作答時,目光與口吻一應都是令人如沐春風的腔調:你可以理解成禮物,也算是祈福雖然未必有什么用了。 南舟拆開這福袋模樣的小裝飾,從里面取出了一只疊成紙鶴模樣的紙牌。 牌面上的JOKER笑臉恰好落在翅膀上,對他露出狡黠又明快的笑。 對照之下,對面江舫的笑容實在是誠懇又溫柔:我不會畫符什么的,只會疊個紙鶴,也不曉得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可就是想給你做一個。 李銀航默默在旁吃飯,意圖用牛奶堵住自己想要吐槽的嘴。 是她的錯覺嗎? 她怎么感覺,江舫的這套話術,像極了自己讀大學時的宿舍姐妹吐槽的那個勾引她男朋友的綠茶? 還有,昨天晚上做了那樣的事情,早起做了三人份的豐盛早飯,又把賓館里庫存的大量枕頭翻出來制造人工降雪,給南舟準備防身的刀及制作簡易的刀套,他居然還有工夫折紙鶴、做福袋。 打了雞血嗎? 精力要不要這么旺盛??? 南舟捧著福袋,看向李銀航:她沒有嗎? 江舫看也不看李銀航,坦然答道:她和我都是你要保護的人,只要你好,我們就會好,不是嗎。 李銀航:大哥,你昨天拿槍的樣子可一點都不像需要保護的人。 不過,在南舟眼里,任何人類都是需要保護的。 他認為江舫的話有理,便點一點頭,妥善收好福袋,低頭繼續吃飯。 送過禮的江舫也不求什么明確的回報,連句感謝也不要,似乎這樣的付出就足夠讓他感到愉快。 他放了半份三明治到南舟的盤子里。 南舟輕咬了一口,聽江舫問道:加了一點咸蛋黃??诟性趺礃?? 南舟覺得眼前的這一切都很好,于是籠統地一點頭:嗯。 飯后,他們做好準備,離開了落腳處。 九點鐘的陽光已經帶有了灼人的力度,熱風更是推波助瀾,將這份熱注滿了這個初夏。 土地被曬得反光,四周白亮一片,讓人提不起什么警惕心。 昨天來到這里時,他們是坐車來的。 直到走上街親自走了一遭,三人才發現他們的落腳地點大得離譜。 他們轉過的那一片街道,不過是冰山的一角。 李銀航拿著昨夜學長給他們的本區地圖。 出于保命的剛需,李銀航的筆記做得比南舟還詳細。 她小心翼翼地避過那些高危人員的居住地。 盡管她知道南舟和江舫實力都很強,他們的接引人也提前給他們打上了預防針,告知他們這里是張三快樂營,就算相殺也只是最好的安排,充滿了宿命的味道,但能不觸霉頭,還是繞著點走好。 但即使青天白日,手持地圖,她走得仍然心里沒底,生怕從哪個犄角旮旯突然跳出一個人,攮她一刀,轉身就跑。 她只好靠碎碎念來緩解內心的恐懼:這個小鎮的主人收集這些人,究竟是有什么用處? 他好像也沒有打算好好保護他們。萬一他們跑了怎么辦呢? 萬一互相殘殺,我們要躲到哪里去呢? 江舫含著微微的笑意抱臂而行,沉默不語,只在心里作答: 這么設計,實際上有兩個作用。 第一,如果要解開南舟的迷魂降,一定需要相應的術法,用以解蠱。 可以說,他一開始就為自己埋下了解蠱的藥。 他有把握,自己一定會被分到強攻擊性患者聚居地來。 因為在一開始,他就為失憶的自己埋下了一個必踩的觸發點。 他專程為自己設計了和那個藝術品狂熱犯的獨處空間。 他把自己毫不留情地推向了一個必須奪槍殺人的局面。 這就基本注定了他將來的分配方向。 他同樣有把握,在遇到南舟后,那個失憶的自己,會因為南舟這張和自己童年的夢想朋友過于肖似的面容,設法把他拐到自己身邊。 能否拐到李銀航,江舫原本的把握不算很大。 但按照她的個性,八成是會跟上他們的。 至于唐宋和元明清兩個人,是跟著他們前往強攻擊性患者的聚居區,還是去別的地方暫避鋒芒,都無所謂。 反正到了聚居區,不管這兩人在不在,他們一定會去打聽這些精神病患者的居住地。 這是最起碼的安全防范意識。 引導人自然會盡到起碼的職責,為他們提供一份詳實的地圖,并在地圖上為他們一一標注這些人的居住地點。 這是因為,江舫在選擇高攻擊性患者的引導人時,特意選擇了大學冰球隊里那名極負責任的隊長。 在江舫起草這片聚居區的地圖時,特地將上百種病癥都綜合起來,讓整片居住區只有一個豪華賓館能適合他們三人居住。 引導人手頭只有這么一個選擇。 所以,他也一定會將他們引導到這里來。 在他們入住這個賓館時,該聚居區的平面圖上,200多個點將彼此聯結,形成一個真正完整的解蠱圖紋。 當缺失的一筆添上,江舫身為降頭核心的記憶便會全面復蘇。 所以,這兩百名患者之所以會在這里,是他需要能形成圖案的錨點。 這些人存在的第二個理由,自然是用來保護他們的。 就算亞當想要魚死網破,利用道具優勢來進行強殺,這些實際上完全聽命于自己這個小鎮主人的虛擬病患,也會前赴后繼,成為他們的屏障和堡壘。 這次,在嘗試去構建一個完整副本時,江舫有了不少心得。 關于《萬有引力》本身,他也有了諸多想法,只待日后驗證。 這并不急于一時。 想到這里,江舫偏頭看向南舟。 其實,江舫在這個小鎮里的自由度很高。 尤其是在他恢復記憶后。 他甚至可以為南舟在這個夏天下上一場雪。 不過,這太過違反自然規律。 自己昨夜剛和他提過下雪,今天就落雪,或許會引起南舟對自己的懷疑。 這就不好了。 他希望南舟愛他。如果暫時做不到,僅僅是不討厭,也可以。 南舟左右看了一番,平靜地提出了問題:都是平房。 這句話倒是啟發了腦中一團糨糊的李銀航。 真的誒。李銀航沉思,外面的世界不像這樣,建筑不會這么整齊,最高也不超過三層樓。 南舟就近沿著一條被陽光曬得發燙的鋁制消防梯,一路攀爬到屋頂。 極目遠眺,他望見的都是不超過三層的建筑,隱沒于層層綠意間,整齊得令人毛骨悚然。 南舟說:很奇怪。 江舫用手背為自己遮陽,瞇眼看向他家爬上房頂的貓:哪里奇怪? 這個小鎮像是被提前設計好的。南舟直言不諱,好像是有人刻意要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來。 話音剛落,身處高位的他,看到不遠處的街角里騰起一片煙霧。 走了這么久,他們連一個人影都沒看見。 現在突然出現了人煙,南舟想去看看。 南舟走到消防梯邊,猶豫了一番是否要走正路,但還是沒能經得起一條長扶手的誘惑,跨坐其上,從扶手一路滑下,旋即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言不發地向煙霧升起處走去。 李銀航頗覺莫名其妙,乖乖地一路追去。 江舫被南舟那點隱藏在清冷外表下的孩子氣可愛到了,含著一點了然的笑意,優哉游哉地跟在最后面。 當和南舟一起轉過街角時,她看到有人低著頭在街邊燒著什么東西。 李銀航現在一瞧見活人,就覺得后脊背發涼,比見鬼還悚然。 她剛上去扯住了南舟的風衣尾巴、打算提醒他溜著墻根走,一張被火光映襯得神采飛揚的友好面孔便轉了過來。 那人在火光中禮貌地和他們打招呼:你們好。 他的目光是直勾勾鎖在李銀航身上的,因此李銀航不得不倉促地給出回應:你,你好。忙著呢? 那人還挺斯文:沒錯。 李銀航把腳底抹足了油,就等著他這句話:那您先忙著。我們走了。 哎。那人和氣至極地站起身來,你們,是新來的嗎? 他身上帶著一點弱質的文氣,仿佛在他腳邊滾滾冒出黑煙的兩小團焦炭與他無干。 從姿勢和輪廓而言,被他燒死的,是一對正在交媾的小鼠。 江舫記得他的臉。 這張臉源于江舫讀過的報紙,一個犯下十幾起縱火罪的殺人犯。 他犯案的理由,是他憎恨一切異性戀。 說他是神經病,也不算冤屈了他。 此刻,這個狂人望著正拉住南舟衣服邊角的李銀航,嘴角木偶一樣的笑紋越擴越大:你們,是戀人嗎? 南舟對危險向來是高度敏感的。 他看出此人眼神有異,是個十足的危險人物。 經過簡單的思量后,南舟決定還是動刀子。 在情勢不明朗前,還是謹慎一些,不要隨意殺死他的好。 捅刀子,他保不齊還能活;如果擰脖子,他就死定了。 他將手探向了背后。 那里是江舫為他準備好的餐刀。 把他設計在這里,江舫自然也是有一番考量的。 在李銀航回答、南舟拔刀前,江舫快步向前,大大方方地攬住了南舟的腰,也自然攔住了他已經握住餐刀柄的手。 南舟被風衣攏在當間的腰細而柔韌,僅用一條手臂便能丈量得清清楚楚。 南舟被抱得一愣,低頭望向他合住自己腰的手指,又抬眼望向江舫的側臉,頗為不解。 江舫笑語溫存:這位是我的愛人。搬到這里以后,可能要多打擾您了。 男人神色一弛,高高提起的嘴角放下了一些,人也顯得正常了不少。 他回頭指向不遠處的一間小樓:喏,我家就住在那里,你們以后要多來玩啊。 江舫握住了他遞來的濕冷手心,面不改色地搖了搖:一定。 南舟目不轉睛地看著江舫。 他和人交游起來,和和氣氣,但總是隔著三分,那種把尺度拿捏得分毫不差、游刃有余的樣子 南舟在心里尋找著各種各樣的形容詞。 最終,居然定格在了一個他還不能很理解其意義的書面詞匯上。 性感。 當遠離那場危機后,江舫才松開了抱攬住南舟的手臂。 剛才那人看起來不大正常。江舫柔聲細語地解釋,不好意思,冒犯你了。你會覺得不舒服嗎? 南舟又糊涂了。 昨夜,江舫在床上對自己做的那些事,成分明明要比現在更冒犯。 但看他現在彬彬有禮的樣子,仿佛昨晚的一切并沒有發生,又仿佛 他想要和自己玩某種有趣的心理游戲。 南舟的全副身心被江舫捉摸不透的舉動吸引去了半副,不大走心地回答道:不冒犯。不覺得。 旁觀了一切的李銀航: 她真的懷疑自己遇到了綠茶。 而且她有證據。 作者有話要說: 南極星:瑪德。 第200章 末日癥候群(十四) 這一場搜尋,從日在東方走到了日薄西山。 南舟走在三人組的最前面,勻速地用腳步丈量了整個小鎮。 外面天氣實在太熱,烤得人的視線一陣陣發白,很少有人在外游蕩。 大家只是瘋,并不是傻。 偶爾,他們能捕捉到幾個在外晃蕩的身影,也個個如白日鬼一樣,努力融入寥寥的陰影中,踽踽獨行,身形遙遙的看不分明,周身輪廓宛如自焚一樣帶著燃燒的虛影。 小鎮太大,房屋之間又毫無參差感,李銀航早就走得沒了方向感,再加上南舟在前領路,穿街過巷的樣子,像是早就把地圖爛熟于胸了似的,她索性疊了地圖,一路打扇。 這一天走下來,她走得滿心茫然,感覺自己完成了調查,又好像什么都沒有調查。 天擦黑時,走麻了的李銀航已經不知道此處是哪里。 她木著一張臉,想,早知道的話,今天該背個帳篷出來。 可巧,那位負責該區域的學長突突地開著觀光車,路過了他們身邊,這才結束了這場不知道該如何收尾的一日漫游。 觀光車的速度不快,傍晚的天氣也涼了下來,不徐不疾的涼風吹在身上,很舒服。 南舟脫下了西裝風衣,挽在一側手臂上,另一只手臂自然搭垂在車欄邊,望著街邊輕緩掠過的各樣建筑。 李銀航偷眼看他。 經曬了一整天后,他皮膚不發紅,也不出汗,干干凈凈、漂漂亮亮地往那里一坐,像個薄胎陶瓷捏就的假人。 因此,當這尊不言不語的瓷人突然發言時,著實嚇了李銀航一跳。 他轉過臉來,問學長:為什么要這么設計? 學長一面分神看路,一面側過半張臉來:什么設計? 南舟用挺淡漠的口氣,說:這片聚居區是圓形的。 李銀航一愣,下意識展開了她手上已經被揉皺的地圖。 昨天,學長給他們的區域地圖是簡略的道路圖,只為他們標明了200名患者的所在位置,而且圖上的街道也相當規整,只見方,不見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