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4)
江舫就這樣頂著風一路走著,買了一小瓶品質不壞的蜂蜜,帶南舟回了旅館。 開門時,一直等在房內思考人生的李銀航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看到進門的是南舟和江舫,先松了半口氣,可剩下的半口氣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胸腔里,讓她好不難受。 江舫倒是一切如常,張羅著脫去南舟的風衣,給南舟燒水,沖泡了蜂蜜水,斜坐在床邊,一點點喂他喝下。 南舟倒也沒有鬧騰,只是安安靜靜地仰躺在床上,皺著眉,似乎在閉目想著自己的心事。 問清南舟為什么是橫著回來后,李銀航的那點心事又冒出了頭來。 她規矩地坐在床邊,雙手放在膝上:舫哥。 江舫的目光沒有從南舟的臉上移開:怎么了? 身后沒有回音。 這讓江舫覺出了一點異常。 他用涼手巾覆蓋在南舟的臉頰上,聲音里沒什么情緒:有問題就問。 李銀航把嘴巴抿成了一條線,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他們之間從來不是互相坦誠的關系,李銀航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越界。 江舫卻無意讓這樣的沉默持續下去。 他望著墻上邊緣潮濕銅銹了一角的畫框,沉靜道:跟邵明哲聊過天了? 李銀航一駭:啊是 江舫:你故意留下來,就是為了找邵明哲探聽情況。問到了什么? 李銀航支支吾吾一陣,有些說不出口來。 江舫卻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是讓你很為難的內容?是什么呢?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提出,曹樹光和馬小裴不是人類。所以,他是有能用來探查是否非人的道具嗎? 你這么欲言又止,究竟是有什么說不出口的話? 他是把那個道具用在我和南舟身上了嗎? 南舟不是人類,你早就知道。你唯獨對我表現得很戒備,那么,是不是邵明哲告訴你,我也不是人類? 李銀航甚至一點相關情節都沒有交代,江舫已經輕描淡寫地推測完了全程。 他的腔調甚至都是一以貫之的柔和,和剛才哄南舟喝蜂蜜水時是一個調調。 在她毛骨悚然之時,江舫回過頭來,用指尖輕輕理過蝎子辮的發尾,目光平靜溫和:你信他,或是信我? 李銀航也是心亂如麻,有口難言。 說實在的,邵明哲并沒有拿出什么有效的證據來佐證他的指證。 但他能看出南舟不是人。 這讓他的話的可信度不止多了一點。 當李銀航被這個爆炸性的消息轟得渾渾噩噩地回到房間后,她越想越覺得后背寒氣蒸騰。 江舫身上那股明明溫和萬分、卻讓人本能感到害怕的氣質,現在轉頭審視,不得不讓李銀航心驚。 她想,自己作為一個身邊人類濃度過低的人類,總有一點害怕的權利吧。 江舫也輕而易舉地窺破了她的小心思。 他從倉庫里取出了只剩下一點的【真相龍舌蘭】,放在了床頭柜上。 他問:還記得這個嗎? 李銀航點了點頭,又口干舌燥地嗯了一聲。 作為小管家,她對他們目前擁有的所有道具和存量都是門兒清。 江舫提示她:在【腦侵】里嗎,我用過這個,跟南老師告了白。 他補充了一句:很管用。 這話看似和現在毫無關系。 但李銀航在看著瓶身內只剩下100ml左右的酒液后,倏然間就get到了他的意思。 她沸亂的思緒一下就安定了下來。 【真相龍舌蘭】的使用條件規定得明明白白的。 如果江舫真的喝過,而且【真相龍舌蘭】對他起效的話,那江舫肯定是人。 這是系統的判定,總好過邵明哲那沒有來由的揣測吧。 或許真的像江舫所說,邵明哲有這樣一個可以探查對象是否為人的道具。 之所以邵明哲會診錯,大概是因為南舟和江舫過于形影不離,導致了道具的誤判? 想到這里,她大大舒了一口氣,一身冷汗完全化消。 李銀航還是發自內心地更愿意相信自己人。 只要江舫愿意解釋給她聽,她就愿意相信。 否則,她一定會注意到自己這個推論中的一個悖論點。 【真相龍舌蘭】和邵明哲所謂的道具,假設同樣都是系統給予的,憑什么邵明哲的道具就會發生誤判,而【真相龍舌蘭】就不會呢? 壓根兒沒能細想到這一層的李銀航心神徹底松弛了下來。 這一松弛,她也覺出了疲累來, 江舫的聲音,在她睡意來襲時,恰到好處地將她往更安心的境地中輕推了一記。 睡吧。江舫的嗓音宛如催眠,我照看他。 李銀航強打著精神去洗漱了一圈,回來又看了看昏睡中的南舟,才脫掉鞋襪,蓋好被子,快速入睡。 而當房間內徹底安靜下來后,江舫才回身,幽幽地往李銀航安眠的方向投去了一個眼神。 而李銀航對此無知無覺。 這很好。 江舫也和衣躺下,執過南舟的手指,順著他掌紋的脈絡,一路撫摸了下去。 當不刻意用力時,南舟的手掌骨偏軟,皮膚在稀薄的月色映襯下是雪白干凈的,更襯得他腕上的那只刺青蝴蝶漆黑而詭異。 江舫解開了自己的choker,將他手腕處凹凸不平的刺青,抵住了自己側頸上紋著的刺青,KM。 兩相摩挲之下,帶出了一股奇妙的酥癢感。 江舫抱住了他。 突然,他聽到南舟輕聲說:抱。 江舫問他:醒了? 南舟顯然沒醒。 至于他發出的聲音,與其說那是說話,更像是嘟嘟囔囔:抱緊。很舒服。 江舫笑出了聲來,壓低了聲音嚇唬他:小紙人,我要把你偷走了。 南舟的頭抵在他的肩窩,點了一下頭,表示贊同:唔。偷去哪兒呢? 江舫默然了。 半晌后,他湊在南舟耳邊,輕聲道:不,我說錯了。是你偷走我了。 然后他就捧住了南舟,親吻他的臉頰,是那種細細碎碎的、很珍惜的親法。 南舟皺了皺眉心。 酒精讓他聽不懂江舫的話,但他知道要和江舫貼貼。 這同樣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兒。 相較于他們這邊的歲月靜好,高維那邊的轉播臺卻是一片混亂。 還沒查到邵明哲是誰? 沒有這個人。他不是我們的人,也不是人類!他甚至不是玩家??! 靠,你告訴我,不是玩家,他是怎么被算作隊友的? 不知道,系統運行沒有出問題。 媽的,他做了幾次任務?! 這是第二次。 他的訊號第一次出現是什么時候? 稍等,信號流太多太龐雜了,暫時找不到 他們已經在這幾個問題里鬼打墻了幾個小時。 他們得出的唯一一個可靠結論是,邵明哲,是一個在幾天前,突然闖入了這個游戲的不速之客。 他的各項數值,正顯示在直播間的主面板上。 其實不用費心比較。 他的所有數值,都是亂碼。 包括姓名一欄。 一股凜然如冷水的寒意,讓南舟驟然從柔軟的夢鄉中蘇醒。 他這回的酒喝得不算很多,醒得也還算快。 此時,剛好是午夜十二時。 旅館外的樹木被風吹動,樹葉發出唰啦唰啦的細響。 外面的鐘鳴聲適時響起,凄冷地在街上回蕩,形成了空曠低沉的回聲。 江舫剛剛睡下,就被他的動作弄醒了過來。 南舟閉目沉凝片刻,睜開眼睛,輕聲宣布:來了。 李銀航也被驚醒了,惺忪著一雙眼、口齒不清地問:什么來了? 一股熟悉的陰氣絲絲縷縷地滲透在鐘音內,連窗外搖晃的樹聲、窸窣的蟲鳴聲也盡皆消失。 南舟輕聲道:鬼。 更準確地說,是頌帕的鬼降。 從昨天到現在,他整整花了一天一夜來思考怎么對付他們,是求和,還是硬杠。 而現在彌漫在整個小旅館內的陰氣,就是頌帕給出的答案。 孤注一擲,殺了他們。 第177章 邪降(二十三) 氣溫在悄無聲息地緩慢流失。 這讓南舟頭腦更加清醒。 他輕捷無聲地溜下床來,走到門邊,壓下了門把手。 洗手間里的水龍頭不知道是年久失修,仿佛滴在了人的神經上,啪嗒一聲, 與此同時,門開了。 吱呀 在危險面前,南舟的動物性本能順利占據了上風。 他確信,他們再次遭遇了降頭。 盡管此時的他還什么都沒有看到。 此刻的感覺,和他置身深海時的感覺有共通之處。 風速的流變,光影角度的變化,都在他的眼內心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因為旅館與旅館之間的房屋間距過窄,一來缺乏日照,二來實在過于磕磣,得弄出些噱頭來,伙同旅行社一起薅游客羊毛。 于是旅館亡羊補牢地進行了井式的設計。 旅館走廊一側是房間,另一側則是窗戶。 一樓開辟出了一片幾十平米的綠地,囫圇種了些熱帶花草,對外打出的宣傳語就是原生態叢林式旅館,開門見綠云云。 實際上,因為懶得花錢維護,熱帶花草早已死了個七七八八。 那常年不擦的窗戶外側,細看之下,分布著密密麻麻的小蟲尸體。 它們都是被走廊上的夜燈吸引來的。 小片小片暗黃色的蟲液,讓人根本無心去駐足欣賞外間那枯萎衰敗的花草。 開門后的南舟直面了一扇骯臟的窗戶,以及窗戶中的自己。 窗戶上走廊盡頭的窗戶沒有關上。 風將他睡散了的頭發吹起了一點。 風中帶著逼人的寒意。 本就年久的走廊燈泡,在昏暗的黃中,又增添了一層薄薄的、奇異的紅。 這種細微的體感和光源變化,像李銀航這樣的普通人是感知不到的。 在她看來,除了走廊的燈有點黯淡之外,一切都是毫無預兆的。 這種無預兆,反而自帶一種別樣的恐怖。 南舟立在門口,勾著頭思索一陣,合上了門扉,并拿起防盜鏈,滑入凹槽中,將門徹底鎖好。 他用極平淡的語氣,說了一句讓人毛骨悚然的話:有東西進到這里來了。 江舫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見南舟這樣嚴肅,李銀航的聲音幾乎被恐懼壓成了氣流:什么東西? 南舟:不知道。 李銀航站起身來:那我們跑出去吧。到大街上 南舟突然道:離窗戶遠點兒。 李銀航向來是聽人勸,吃飽飯。 聞言后,她不及回頭,馬上跳下床來,快步遠離窗戶。 等離得稍微遠了些,她才心有余悸地回過頭去,小心翼翼地查看。 窗戶中映出了她自己的倒影,看上去有些驚懼。 李銀航摸了摸自己的臉。 窗戶中的自己,也和她做了同樣的動作。 好像并沒什么異常。 在她稍稍松了一口氣時,卻聽到南舟說:窗戶里的你,動了。 李銀航臉色驟變,不敢細看,又往后疾退了兩步。 南舟鼓勵道:沒事。你和他,都到我這里來。 李銀航一聽這話,立即向南舟靠攏去。 江舫盤腿坐在床上,望著南舟,開口道:你 他的話并沒能說完。 南舟背后的走廊里,傳來了一聲刺耳的玻璃炸裂聲。 被這聲音一驚,離南舟只有幾步的李銀航下意識止住了腳步。 下一秒,更可怖的事情發生了。 別過來。 南舟清冷的、帶著點平板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他說:離他遠點。他是假的。 李銀航頭皮狂炸,噔噔噔倒退了數步,連呼吸的能力都失去了。 誰是鬼? 誰是真的? 誰是假的? 是屋里正站在她面前的,還是屋外正在敲門的? 而她面前真假難辨的南舟,嘴唇輕微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些什么。 李銀航呆望著他,以為他會給出一個解釋。 而這個南舟,突然毫無預兆地綻開了一個夸張到讓人悚然的笑顏。 李銀航臉上的血色霎時間褪了個干干凈凈。 南舟明明沒有出去,鬼和他是什么時候交換的?! 她在連連后退、幾乎要退回到窗邊。 而窗戶中,她的背影略略回頭,陰惻惻地回看向了她。 床上的南極星一躍而起,兩只前爪在胸前緊縮成拳,發出了嘎吱嘎吱的怒聲。 李銀航察覺不對,正要回頭,忽然聽到門口傳來驚天動地的一聲響動。 轟! 門外的南舟沉默無聲,一腳將整扇門連門軸帶門扇、門鏈都踢了出去。 在倒下的門板壓到門內南舟后背時,它便像是一道風,徹底消失無蹤。 南舟閃身進入屋內,一把抓起門板,干凈利落地將門推回原位,單手發力,將斷裂的門軸生生和門扇再次擰合在了一起。 手動關好門后,南舟快走兩步,余光中卻又出現了一道人影。 盥洗室的鏡子和盥洗室的門是相對的。 南舟整個人都暴露在了鏡子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