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7)
他想要把他鎖起來,困起來,哪里都不讓去。 江舫是狡兔,始終習慣給自己留足后路。 他知道南舟的弱點在哪里。 南舟看似無堅不摧,天敵只有滿月。 但江舫看過無數遍《永晝》,他知道,南舟存在一個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曉的弱點。 他的腦袋里,住著一只小小的白孔雀。 那是光魅菌株扎根在他腦中的產物。 它既是他的力量之源,也是他最易被人拿捏住的把柄。 換言之,南舟的精神相當脆弱。 如果江舫想,他可以利用南舟此時對他絕對的信任,從物理上將南舟的精神摧殘得七零八落。 但江舫什么都沒有做。 他只是微微顫抖著雙手,和他并肩站著,看著月亮,任心中的潮汐將他的理智撕碎、再重組。 見江舫不答活,南舟也不再追根究底。 他說:不一樣的。 江舫在如同高空彈跳的心緒拉扯下,語氣平穩地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卻被他一直回避的問題 為什么? 為什么突然要離開? 是自己做了什么嗎?是惹他生氣了嗎? 江舫不斷逼著回想自己這些日子與他相處的點滴,想得心尖都發了疼。 南舟重復道:為什么? 接下來,兩人間陷入了怪異而長久的沉默和對視。 望著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江舫才猛然醒悟過來。 南舟也在問他,為什么。 南舟摸摸自己的心口,回味著今天自己在和心口位置平行的彩色玻璃上畫著圈,想把人圈入心臟的動作。 可就在那一刻,他清晰地認識到,江舫不想被他圈進心里。 因為他不是人。 南舟看了許許多多的書。 那些書講的是人類社會,在他腦中植入了一個固定的程式,幾乎讓他以為,他也是人了。 可那畢竟與他無關。 他無法解剖自己。 他說不清自己的快樂是不是也是因為多巴胺的分泌。 他不知道他的愛情是不是也源自于費洛蒙。 書上說,男性不具備生殖繁衍后代的雌性器官,而他在外觀上具有一切男性的性征,但因為不是人,他甚至無法確信自己是否能懷孕。 南舟只是虛擬世界里的南舟。 他不可愛。 因為他再像人,也不是人。 南舟說:你們一直在被游戲背后的力量推著走。你們的目的是要活下去,要通關,要活著出去??晌液湍銈兊哪康牟灰粯?。 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我在這里死掉,我會去到哪里。 是回到永無鎮?還是徹底消失? 所以,我想要離開你們,去找別的辦法,接近那個力量。 然后 他沒有說接下來的內容。 和江舫的沉默相比,南舟已經足夠坦誠。 但他也能感受到心尖上細微的、切割似的疼痛。 這感覺過于陌生,南舟也不懂得如何回避,因此只能一邊任由被心中無來由的酸澀磋磨,一邊認真地望著江舫。 舫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口齒清晰道,我想我的誕生,就是為了和你度過這幾個月。這也許和我之前經歷的一切一樣,都是書里的情節,可這是很開心的情節。比我之前在小鎮里過的每一天,加起來,都要更開心。 江舫張了張口。 他想說的活有許多。 他們或許會被始作俑者一直玩弄,直到死在某個副本之中。 也有可能,始作俑者會在某一天玩膩了他們,將他們隨手螞蟻似的碾死,或者將他們扔出游戲,讓他們回歸各自的生活。 當然,江舫更相信,這背后醞釀著更深的陰謀。 游戲在一點點完善,副本在一點點更新。 他們身在其中,感受深刻。 時至今日,他們的儲物槽系統、隊友系統、游戲獎勵系統等種種模塊,運行已經相當流暢。 他們一行人擔任的角色,更像是游戲的測試員。 江舫從不寄希望于這些幕后之人的仁慈,但并非毫無希望。 如果對方能將他們的價值看在眼里,那么,他是否有機會在夾縫中,為南舟乞來一個身份? 這些事情,江舫一直在想。 他沒有一刻不在替南舟謀劃。 只是,他說不出口。 他從不許沒有把握的諾言,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將來在哪里。 他甚至不知道,應不應該擅作主張,替南舟計劃他的未來。 這樣對他而言,究竟是不是最優解? 南舟一直靜靜盯著江舫的嘴唇,希望他能從他嘴里聽到什么。 不出意外,江舫是安靜的。 只是他的眼里涌動著極復雜的情緒,海面之下的漩渦和交縱的洋流。 那是他在理智和放縱間激烈掙扎著的靈魂。 但南舟不懂。 他只覺得江舫在歉疚和回避著什么。 于是,南舟終于不再抱著多余的期待和希望了。 舫哥,你不用抱歉。南舟的手搭上了江舫的肩膀,安慰地拍了兩下,我們的關系,或許沒有我想象得那樣好。你只是不喜歡我而已,這沒有什么。 他冷冷淡淡的,連提前預演的告別都說得平靜而動聽:舫哥,很高興認識你。 江舫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 他的掌心合起來,又握攏時,那里就多了一副銀亮的手銬。 他妥善地將這點銀光藏納起來,背在身后,不叫南舟看到。 他就這樣帶著一顆發痛的心,語氣輕松地詢問南舟:那今天還要一起睡嗎? 南舟:嗯。 他選擇提前告別,也是為了讓分別不那么猝不及防,要讓雙方都做好準備才行。 南舟向來是很有禮貌的。 他們和先前的許多個夜晚一樣,肩并肩回到了房間。 當天晚上,他們也在教堂的鐘聲里,像現在這樣面對面躺著。 江舫一遍遍摸著他的手臂和胸口,好像是告別前難得的情感放肆。 實際上,他是在丈量計算,在控制住南舟后,想要綁住他,需要多長的繩子。 他聽到南舟問他:舫哥,出去以后,你想要做什么? 江舫的指尖蝴蝶一樣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出去之后江舫輕聲道,誰又知道呢。 時間回到了現在。 出去之后 江舫調整了一下睡姿,尾音里染了些笑意:南老師想做什么? 記憶全無的南舟,將那些冗余的煩惱也一并忘卻了。 他認真想了想:去看看海。 江舫摸了摸他額前的發絲:【腦侵】那個世界里,不是有過海嗎? 南舟:那個時候沒有認真看。它也和書里的不一樣。 江舫:不用等到出去,我們明天就去看。 南舟:真的? 江舫:真的。再想想,出去了之后,想做什么? 南舟一本正經地問:外面的世界,車也會像這里一樣多嗎。 江舫說:會。我們也會有。到時候,我們買一輛房車,去世界各地露營去。 南舟:一輛車,就可以開到世界各地嗎? 江舫:是,只要有公路的地方,我們都可以去一遍。 南舟被他說得困了,含糊道:那是很長很長的一段路啊。 江舫聽出了他活里的困倦,誘哄地放柔了聲線:慢慢走,一直走,走到我們都走不動的地方,我們就不走了?;钜不钤谝黄?,死也死在一起。 南舟枕著江舫為他構建的夢睡著了。 夢里,他又夢到了教堂,以及和一個面目不清的人在窗邊的一番對活。 那場對活似乎不大愉快,醒來后,內容照例盡數忘卻,但那種心情還殘留在胸腔中,讓他發了好一陣呆。 直到江舫無聲地將他抱在懷里,親昵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耳朵。 早安。 他們所在的旅館雖然平價,但底層自帶一間自助餐廳,出售早餐券。 旅行團繳納的團隊房費里包含每人一張免費早餐券。 立方舟三人簡單梳洗,來到餐廳,沒見到邵明哲,倒是先看到了黑著眼圈的小夫妻倆。 他們對著盤子里寥寥的食物,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里塞。 從三點醒過來后,他們就根本沒能睡著。 李銀航元氣滿滿,主動上前和他們打招呼:早上好啊。 曹樹光打了個哈欠:早。 不等他把這個哈欠妥善收尾,李銀航就笑瞇瞇道:昨天的門票 曹樹光差點把這個哈欠噎進喉嚨眼里。 昨天,南舟和江舫借了他們400泰銖,買了降頭表演的入場票。 按照約定,他們需要還800。 什么叫開門破財,這就是了。 原本懨懨的小夫妻倆乖乖交了錢后,馬上振奮了精神,盛來了十來片干面包、一碟薄荷醬,以及兩大碗冬陰功湯面。 他們今天一天的能量儲備,就仗著早上這頓了。 坐在散發著異國食物氣息的餐廳,嘴里有牙膏淡淡的薄荷味,惺忪的頭腦一點點在晨風中蘇醒過來,李銀航才有了身在他鄉的實感。 昨天,她來得匆忙,又一心記掛著任務,感受反倒不如現在這樣強烈。 李銀航的終極愛好就是攢錢,最遠的旅行也就是離開家去讀大學,沒想到會在副本里有了出國旅行的初次體驗。 懷著一點隱秘的興奮和期待,李銀航對著面前的一盤冬陰功面下了第一筷子。 然后她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這熟悉的洗潔精檸檬香型摻雜著香茅味兒,再混上強烈的胡椒氣息,上頭得她兩眼發直。 南舟卻很認真地捧著碗,一筷一筷地勻速給自己喂面條。 很好養活的樣子。 李銀航看得直咧嘴:好吃嗎? 南舟誠懇道:比我做得好吃。 李銀航:這倒也是。 先墊一墊。江舫雙手交疊,抵住下巴,溫和笑道,今天我帶你們去吃真正好吃的。 李銀航詫異道:不做任務嗎? 不做。江舫說,我們看海去。 作者有話要說: boss:請踏馬的尊重我。 第169章 邪降(十五) 立方舟和導游打過了招呼,不參與今天去逛當地水上市場的活動了,明天也未必會回來。 小夫妻倆資金周轉實在困難,雖然在聽說南舟他們打算去海邊玩時,表現出了想跟著一塊兒去的強烈愿望,但又有一點自知之明作祟,曉得他們這趟要是跟著出去,那就是債上加債。 他們只好被物理性地困在了賓館內。 至于邵明哲,干脆沒有下來吃飯。 他有著那樣好的身手,但他對副本又是全然的消極和不在意,好像更樂意一個人呆著,把自己坐成一座空城。 最終,出去游海的,還是他們三個。 在簡單吃過兩口餐點后,江舫主動起身,倚著柜臺,笑意盈盈地和老板的女兒交談。 南舟這才發現,江舫是會說一點泰語的。 雖然不多,偶爾摻雜著英語,但發音很標準,因為態度過于認真,反倒讓人想盯著他,一直聽他講話。 半個小時的聊天,成果斐然。 他將那年輕的少女聊得兩頰紅粉緋緋。 報酬是女孩新買的二手越野車兩天的使用權。 南舟含著薄荷糖,看江舫晃著鑰匙圈、一步步走近他時的笑容,他又將手揣上了心口,輕摸了摸。 江舫走到他身前,對他飛了個漂亮的眼風:先生,走啊。 他刻意想要勾引人時,眼睛里是生了鉤子的,一釣一個準。 南舟看著那把鑰匙:押了什么? 江舫笑道:美色啊。 南舟聞言,眸色輕微地動了動。 他想了一想,邁步就要往正探頭看他們的少女方向走去。 江舫及時挽住他的胳膊:干嘛? 不能給她。南舟說,是我的。 南舟直白的獨占欲讓江舫失笑之余,脖頸也跟著微微紅了。 他說了實話:我跟她說,我想帶我男朋友去兜風。 說著,江舫又放低了聲音,有技巧地示弱:她明明更喜歡你。還問我怎么把你追到手的。她說也想追你。 南舟聽不大懂。 他看了一眼女孩那瘦弱的身軀,實事求是地反問:追?我要是跑,別說是她,你也追不上我的。 江舫親昵地吻了吻他的額頭:是。我本來是追不上的,是你有耐心等我。 南舟乖乖地受了這一吻,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些這新鮮詞匯的意義。 他嚴肅了神情,問江舫道:她真要追我? 江舫知道那是女孩子促狹的玩笑,可就是想逗著南舟說話:如果真的要追,那怎么辦? 南舟權衡了一下,有理有據道:我抱著你跑。 江舫瞧著他。 南舟見他出神地盯著自己,很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口氣:又看我。 江舫想,他當初在躲些什么呢。 這樣的一個人,是他從無人知曉的地方打撈上的一輪恒溫的太陽。 因為那本來該是遙不可及的太陽,他無意做夸父,也無意做伊卡洛斯,以為可以和它兩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