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9)
等回過神來時,他鼓足了心中所有的勇氣,才敢輕輕地回握回去,響應了這點沒有來由的依戀。 兩個人在桌子邊上,牽著手,微微晃著,像是兩個在課堂上偷牽手的小情侶。 江舫垂著頭,認真吃粥,臉頰滾熱。 永晝的陽光,再加上熱帶季風氣候的作用力,對他一個習慣了東歐的陰冷天氣的人來說,著實太熱了。 但他不討厭。 很喜歡。 老板是華人,見他們面善,臨走前送了立方舟一把舊傘,讓他們擁有了在細雨間漫步的機會。 不過,這樣的浪漫并沒有持續多久。 天色漸暗,漸漸有繽紛旖旎的彩燈亮起,擺放在風月店和人妖酒吧的音箱送出曖昧的音樂,勾兌出了令人心猿意馬的放蕩氛圍。 他們也越走越偏。 空氣中潮濕的黃泥氣,漸漸讓呼吸變得滯重艱澀。 街巷越走越窄,越走越荒。 地面不再鋪設水泥板,泥地直接裸露在外,在雨水的作用下,被浸成了泥塘。 導游早就來到了這條夜市街的終點。 他口里嚼著檳榔,右手挾著劣質土煙,在道旁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旗幟。 并沒有游客愿意遵循他的指示,乖乖跟他去看那神秘的降頭儀式。 正常游客早就一哄而散,要么去碼頭吃海鮮,要么去按摩店里體驗風流一夜。 只有領受了任務的玩家,必須將游戲進行下去。 而導游身邊,正靜靜站著那把自己周身全部皮膚遮擋得滴水不漏的怪人邵明哲。 他應該是省去了一切游玩過程,緊跟著導游,一路來到了這里。 他們的目的地很明確。 在導游的不遠處,佇立著一個灰蓬蓬的大帳篷。 和李銀航以前在公園里見到的那些美女蛇、花瓶美人、水晶球算命的帳篷完全同款,一般無二。 簡而言之,充斥著一股騙傻子的氣息。 在立方舟來后不久,小夫妻也姍姍來遲。 導游撣了撣屁股,站起身來,感嘆了一句:嚯,還有六個人想看降頭儀式吶。 邵明哲冷冷道:快點。 顯然,他已經等得相當不耐煩了。 導游作為NPC,脾氣也不小,不屑地斜睨他一眼后,朝幾人攤開了蒲扇似的手掌,晃了晃。 邵明哲一時沒能理解:干什么? 導游理所當然道:每人200泰銖入場費啊。 身無分文的邵明哲: 因為揮霍而身無分文的小夫妻倆: 作者有話要說: 高維生物有可能因大手大腳花光錢買不起入場券無法接受任務而死 節目組:md丟人 第159章 邪降(五) 邵明哲一雙眼內風云變幻一陣,丟下一句冷硬的稍等,轉身便要走。 毫無向其他幾人求助的意思。 導游在后頭叫他:喂,你還看不看了? 邵明哲回過頭來:看。 對他們來說,不走劇情,十成就是個死。 導游不耐煩地叮囑道:七點啊。七點之后不進人了! 邵明哲匆匆看一眼不遠處一間客流寥寥的面包店。 門口掛著一面鐘。 他還有15分鐘。 他沒有多停留,整個人便投入了傍晚灰黃色的雨霧中。 李銀航則開始計劃把自己放入倉庫。 省錢辦事,從我做起。 她正要拉著南舟他們離開,找個偏僻的地方好辦事,就聽導游冷冰冰地問他:你們也不玩了? 李銀航想要解釋:不是,我們 江舫卻攔住了她:沒事,我們錢應該還夠,是不是? 李銀航悲憤地瞪了他一眼。 她何德何能,能值200泰銖? 今天還有余錢,可他們明天不過啦? 小夫妻倆卻非常能屈能伸,聽到江舫松口說錢應該還夠,對了個視線后,馬上蹭上了立方舟。 曹樹光性格相當爽朗討喜,也不亂兜圈子:哥們兒,行個方便嘛。 似乎是擔心一借不成,馬小裴也很上道地豎起了四個手指:我們借400,明天連本帶息還800。 等錢包刷新過后,他們就有錢了。 大不了明天呆賓館里不出去了,吃泡面。 江舫倒也不介意,笑著一指李銀航:錢在我們小管家手里。 這樣一來,李銀航的門票錢也算是用新入賬的明日利息抵了。 她的心疼也稍稍抵消了一些。 李銀航一面乖乖掏錢,一面偷偷觀察江舫。 按常理推斷,這些額外的旅游項目收費,完全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情。 李銀航懷疑江舫早就猜到了這一層,就是故意不提醒沒經驗的小夫妻兩人,放縱他們慢慢把錢花光,好光明正大地促成這一項借貸業務。 五人交過了1000泰銖,導游就先領他們進去了。 帳篷是厚實的灰帆布,掀開外簾后,撲面而來的卻不是罐頭帳篷內長久積蓄的熱意。 一股陰冷感拔地而起,毒蛇一樣帶著薄薄鱗片摩擦感的陰風順著腳踝扭曲著攀爬而上。 李銀航打了個寒噤。 剛才一路玩鬧獲得的好心情剎那間煙消云散。 她終于有了一步踏入詭異深淵的實感。 南舟則沒什么神色變化,四下張望起來。 帳篷大概是一個三十人班的小教室大小,屋內除了他們,還有七八名別團的游客早就候在了這里。 屋內沒有燈,光源和神秘感全靠五步一支的蠟燭維持。 在帳篷里點明火本來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但細細觀察下,這樣看似荒謬的安排卻很是有理。 燭色是紅的,燭光卻是白的。 燭身上刻著繁復的咒符。 奇異的是,當外面潮熱的雨風隨他們的進入而灌入時,燭火仍是豎直向上,八風不動。 前方設了一座方方正正的宣講臺,大概是用木頭架子臨時搭的。 上頭奉著一座未名神。 神像膚色澄金,六臂三足,鳥喙鵠面,箕坐于地,雙腳彎曲,臉上金、紅、綠三色獸面橫紋交錯,堪稱濃妝重彩。 六條手臂上,影影綽綽地供奉著針、蛇、藥、花、蟲、符六物。 面前供奉著四個金盤,盤子上供奉著死蛇、干蝎、蜈蚣,以及一捆散發著奇異香氣的茅草。 宣講臺下,四處都蒙罩著一層潔凈的白布,在燭光輝映下,添上了些紅紅白白的凄冷顏色。 如果有不知道帳篷具體功能的游客誤入這里,恐怕會認為他們闖進了一場白事。 神像和供臺之下,擺著供游客休息的蒲團。 每排三個,共有七排,擠擠挨挨地從臺下一直排到了帳篷門口。 帳篷旁有一小塊白橡木板,上面以中英泰三語寫著幾條注意事項。 不可袒胸露背。 不可喧嘩。 不可隨意走動。 不可觸摸神像。 不可攜帶佛牌。 不過,這些好奇地等待儀式的NPC游客們,對這樣的警告毫無敬畏之心。 帳篷內的肅穆氣氛,被解讀成了故弄玄虛。 200泰銖不算昂貴,他們也樂意被人當做冤大頭,熱熱鬧鬧地看一場他鄉的猴戲。 但這不能妨礙他們玩手機。 于是,帳篷里處處亮著人工的螢光。 在那未名神滿面肅殺的注目下,下面的人各玩各的,很不把祂放在眼里。 還有游客離開了蒲團,弓腰去看那不會被風吹動的蠟燭,并撅著嘴巴一下下吹,并小聲點評這一定是魔術。 至于南舟他們,還是決定要老實一點。 依照指示交出佛牌后,小夫妻坐在了最后一排。 用他們的話說,萬一出了點什么事兒,跑也好跑。 南舟和江舫顯然沒打算跑。 因為他們直接坐到了第一排。 剛剛落座,李銀航就低聲問了江舫,是不是早就知道看降頭儀式要掏錢,才故意不提醒,想賺他們的利息。 聽到這樣的質疑,江舫居然眨著淡色的眼睛,把下巴枕在南舟的肩上:我冤枉啊。帶著三分撒嬌的意味。 南舟向來不怎么笑,只是把目光從旁邊筆直燃燒著的蠟燭上撤下,低頭看著江舫。 南舟用商量的語氣輕聲問:你這樣,是要我親你嗎? 江舫的神情稍稍一凝,看樣子想跑。 南舟主動湊上去,用嘴唇碰一碰他的臉頰,不給他這個機會。 江舫被他親了一下,心尖微動,嘴角也跟著翹了起來:南老師,下次可以先商量一下嗎?讓他起碼有個反應的時間。 為什么你要蹭我可以,我親你就需要商量? 南舟非常理直氣壯:你過來了,我就是想親。 南舟面上不顯,對感情也是懵懵懂懂,不大懂得好壞,心里卻很清楚他這位朋友的性格。 江舫需要一段關系中掌握絕對的主動權,什么時候進,什么時候退,都要牢牢捏在他自己手里不可。 一旦失去主動,他就無所適從,想要躲避。 這是壞習慣,需要糾正。 南舟就是要打亂他的節奏。 他認為,朋友之間應該享有這點為所欲為的特權。 李銀航: 她看著距離他們只有咫尺之遙的六臂神,嘆了一口氣。 什么叫當面瀆神啊。 邵明哲恰在這時候趕回來了。 他徑直往前排來了,微微有些氣喘。 他借著光,就看到南舟和江舫兩個人親親熱熱說話的樣子,還沒喘勻的氣一口嗆到了嗓子眼里,捂著嘴小聲嗆咳起來。 李銀航當局外人已經當出了自覺性,甚至有心思關注了一下邵明哲進帳篷的時間。 六點五十九。 好在沒有超時。 見本來打算在第二排落座的邵明哲站在他們身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李銀航發揮了一下好心腸,回頭提醒道:快點坐下吧,要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掌心。 那里正捏著一個錢包,錢包上帶血。 明顯不大可能屬于邵明哲。 李銀航的善心有限,不再和他搭話,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 他口罩下的嘴動了動,似是想要解釋,但還是閉上了嘴。 在泰蘭德,7是煞數,代表苦海無邊。而降頭這種事情,最要聚煞氣。 江舫輕聲給南舟解答為什么蒲團要設為7列,而南舟捏著身下蒲團的經緯,依舊在盯著旁邊的蠟燭看。 就在這時,七點的鐘聲在帳篷外敲響。 一身麻布長袍、面色莊嚴的降頭師鬼魅似的飄了進來。 準時上鐘。 他個子很小,也就一米四剛出頭的樣子。 如果不是在路過南舟身側時、南舟看到了他下垂雙手上縱橫的皺紋和青筋,他很容易被誤認成是一個被包裹麻布下、營養不良的小猴兒。 帳篷內一片安靜。 那些游客也不是毫無眼色,既然正主來了,也就各回各位,以放松的心態,準備欣賞這一場價值200泰銖的表演。 帳篷右側緊依著一叢蔥蘢長草,風過時,就將帆布帳篷自外摩擦出刷拉刷拉的細響。 這雨淅瀝瀝淋在帳篷上,因為隔了一層帆布,那聲音就不很真切,仿佛在人的精神外包覆上一層薄薄的蘚膜, 在這樣的雨聲中,司儀用泰語混合著英語,簡單介紹了降頭師的名字和身份。 那身材干癟的降頭師就蜷在長袍內,垂著頭,靜靜聽他介紹。 南舟小聲對江舫:聽不懂。 江舫:不是讓你聽懂的。 他們要的就是這種神秘感。 真要找個中文翻譯來,如果翻譯水平過于蹩腳或是過于熱鬧,那神秘感都必將大打折扣。 前排說小話的兩人被司儀瞪了一眼后,宛如被老師抓包的學生,各自安靜了下來。 做完一番冗長的介紹,降頭師邁步向前,足腕上綁縛著的銀鈴泠泠地一響。 他端起著一碗水念念有詞后,便用枯瘦的指尖沾了水,輪番點在來賓們的額頭中心。 司儀在旁解釋這水的用途,就連李銀航也聽出了一個peace,是代表平安的意思。 大概的用途,就是保護在座的人不受本次降頭儀式的任何影響。 當平安咒輪番下達過后,降頭師的表演正式開始。 他讓司儀取出了一打雞蛋,就近點了南舟,讓他隨便挑選一只。 雞蛋大小一致,都是普通雞蛋。 南舟一一上手掂量后,擇了一只后,降頭師讓他捧在手心,用草灰在雞蛋上畫了一個松樹形狀的長符,隨即干癟的嘴唇再次一開一合,快速吐出了意義不明的文字。 南舟盯著降頭師干癟的嘴唇蠕動時的幅度,神情認真。 降頭師也未曾見過這么仔細地觀摩降法儀式的賓客,不自覺便提起了氣,將那些符文念得清晰、準確又快速。 李銀航感覺身體漸冷。 隨著這咒法布施開來后,這帳篷里就仿佛進入了什么東西。 某種詭異的邪祟,在步步欺近了。 南舟眉頭一抬。 他感覺掌心雞蛋的重量增加了。 這并非他的錯覺。 在降頭師停止誦念后,司儀又用銅盆捧出了一盆清水,示意南舟將雞蛋放進去。 原本的生雞蛋,居然和熟雞蛋一樣,晃晃悠悠地沉了底。 司儀非常滿意南舟眼里浮現出的困惑。 在冷白的燭光下,他將這枚蛋撈起,磕在了銅盆邊緣,做菜似的將蛋打勻在了清水里。 但蛋殼破碎后,流出來的不只是蛋液。 里頭有一片銀亮亮的東西,在燭光和水光中煌煌地散著寒光。 等李銀航看清那是什么東西后,頭皮登時一跳一跳地發起了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