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8)
第一,這個家里沒有第三人的生活痕跡。 杯具、照片、都是兄妹雙人專屬的。 就連床也是兩張松軟的吐司兒童床。 本應該存在于童話中的角色兩兄妹的父親在這個副本里無聲無息地神隱了。 第二,幾片由巧克力可麗餅組成的陳列架,依墻而建,和他們進來糖果屋的那扇門恰好相對。 上面裝飾著制作成綿羊、松鼠等各種小動物形狀的翻糖蛋糕。 但陳列架不是完全貼著墻的。 它和墻面中間有一段距離,導致這個設計看上去有些違和。 南舟捧著舒芙蕾,擺出放松姿態,借由身體的變化重新調整好視線后,再次看去。 這坐實了他的判斷。 架子后有東西。 那東西恰好被擋在從上往下數的第三片陳列板后。 再細細看去,南舟憑據那東西的位置,大致猜到了陳列架后是什么 那里,有一扇被隱藏起來的門。 陳列架背后的墻面涂抹上了一層慕斯涂層,企圖和原本的墻面融為一體。 但是,門和墻體之間那一道細不可察的縫隙,是不可能粉飾到毫無痕跡的。 而門把手更是難以藏匿。 所以他們干脆擺了一個裝飾架,用來遮擋。 盡管這遮擋的手段略顯蹩腳,但考慮到糖果屋面積本來就不大,如果往那里擺放大面積的、過于厚重的遮擋物,壓縮了房間面積,反倒更加惹眼,欲蓋彌彰。 南舟一邊按照自己的飲食習慣,將用銀叉將舒芙蕾從中切開,拖延時間,一邊將手探入儲物槽中,靜心細想。 難道只要不吃他們提供的食物,然后發現這扇門,就可以離開了嗎? 會是這樣簡單嗎? 想到這里時,南舟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冷淡的視線投向了他:你怎么不吃? 南舟抬起眼,和哥哥那雙孔雀綠的眼睛撞了個正著。 看著盤子里被自己幾乎切成碎醬的舒芙蕾,南舟不再嘗試解釋。 他反手一擲 哥哥條件反射地一閉眼,身旁卻傳來了meimei的尖叫。 舒芙蕾的奶油在她臉上炸開了。 哥哥知道計劃敗露,倏地起身來,想要去抓李銀航肩膀。 李銀航看到meimei被奶油糊臉時,便察覺不對,打算跑路。 但哥哥動作極快,且格外靈活。 眼看要躲閃不及,江舫凌空一腳,將茶幾踹得移了位置,一下將哥哥的腿和茶幾卡在了一起,把他生生給憋了回去。 她不再多看,剛準備跑路,就感覺一股清冷冷的勁風襲來,干脆利落地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橫夾在了身側。 南舟夾著李銀航,朝陳列架大步沖去。 江舫立時察覺他的意圖,緊隨其后。 逃跑途中,南舟回了一下頭。 兄妹兩個居然沒有追上來。 他們反倒來到了貼墻的兩格地板上,執手相望,陰惻惻地望向了三人。 南舟心念一動,對李銀航下了命令:閉眼。 李銀航咬緊牙關,死死閉眼。 轉而,他對江舫喊了一聲:哥 江舫反應不慢,聽出南舟話音有異,毫不怠慢,單腳一點地面,縱身躍起,一把抓住了天花板上的寶石糖吊燈。 只這短短一息工夫,三人腳下的地板便活動起來。 他們可供立足的地板翻折著,高速向兩邊折疊而去。 屋內精致的小茶幾、沙發、床鋪,原來竟都是地板的附庸。 隨著折疊,家具因為某種特殊的力量,也像芥子納須彌一樣,被紙片似的盡數壓縮。 只有兄妹兩人站立的地帶,和擋在那扇門面前的陳列架下的一小片地板,是精心設立的安全區。 南舟想,難怪。 難怪玩家的指甲會出現在地板縫中。 難怪兄妹兩人沒有發現被夾著的指甲。 掉了指甲的玩家,大概就是從沙發那里掉下去的。 他嘗試抓住翻折的地板,卻只被它掀走了指甲蓋。 而地板在恢復原狀后,重新恢復常態的沙發,就自然擋住了這帶血的秘密。 而地板撤開后、藏在下面的,是十幾口擠擠挨挨地擺在一起,冒著雪白的沸騰泡沫的,巨大湯鍋。 像是一口口活著的棺材。 湯鍋下的火焰,陡然接觸到充足的氧氣,火舌頓起,宛如貪婪的火凰,張大了嘴巴,迎接著從上方急落而下的南舟與李銀航。 劇烈的失重感讓李銀航差點咬破自己的嘴唇。 她不用眼睛看,也能憑借身下襲來的炙熱溫度,猜測他們正在經歷什么。 場景一定和跌落地獄相差無幾。 然而,就當火順著南舟的風衣衣擺燎上來時,江舫的身體加速蕩起,一腳踹碎了陳列架,落在了地板邊緣位置。 隨著從上方傳來的一聲悶響,南舟有了動作。 他剛剛探入倉庫、重新穿戴好的光線指鏈,借由烈焰的火芒,向上激射出了紅色的絲線。 絲線一拳拳盤繞上了露出的門把手。 南舟指尖的光線高速向回收攏,拉扯著兩人的身體向上升去,逃離地獄。 隨即,南舟縱身翻跳,蹲踞上了正倒向著指鏈索索回收的光線之上。 他借著這一回身,食指和中指一彈,兩道泛著糖果色澤的光線,跨越半個房間,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逃離的兄妹兩人躍遷而去 二人正好站在一起,沒有別的地方可跑,非常好控制。 套索一樣將兩個要人命的熊孩子捆綁在一起后,南舟也已在殘破的置物架旁成功落腳。 他將李銀航轉手拋給江舫,空出來的一只手繞住光線兩圈,發力向下一扯 兄妹兩個尖叫著,背靠著背,被活活吊上了房間中央的吊燈。 南舟把他們兩個用光線綁成了兩只rou粽子,將光線的另一端從自己的指鏈上掐斷后,順手綁縛在了已經完全暴露出來的門把手上。 兄妹倆成了掛在火焰上的小熏rou。 感受到腳下的溫度,meimei害怕地踢蹬著漂亮的小靴子,尖聲哭喊起來。 哥哥則是死死盯著三人,目光狠厲。 南舟沒管他們。 同為副本NPC,南舟理解他們,卻不代表會慣他們的毛病。 這是業務能力問題,他們應該先反思。 門把手很眼熟。 是腦髓長廊里通向每個房間的門把手。 江舫單手抱著李銀航,壓下了門把手。 而南舟則配合得力,快速閃身入內。 一片摻雜著綠意的清光閃過后,三人眼前重新豁然開朗。 當煙火味和焦糊味徹底消失、人又被放到了地上,李銀航才敢睜開眼睛。 她強撐著因為饑餓和緊張而發軟的雙腿,往前邁出幾步,環視一圈。 李銀航詫異萬分道:我們回來了? 的確是回來了。 推開門后,他們并沒有成功脫出這個游戲。 饑餓感仍然跗骨之蛆似的糾纏著他們。 他們正站在他們進門時傳送到的那片樹林。 區別是,他們身后弧形的樹木、纏樹的藤蔓,統統消失了。 它開放出了一條未知的通途,向著和糖果屋完全相反的方向。 經歷過剛才的一番驚心動魄,滿以為可以脫困,卻又一次進入了新的迷局,李銀航整個人脫了力一樣,沮喪地靠著樹,腿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饑餓的并發癥開始進一步發作。 目眩、無力、腿軟。 饑餓像是貪婪的動物,小口撕咬著他們的胃。 南舟和江舫的情況也和她差不多。 過了剛才那一關后,饑餓感不減反增。 他們甚至能清晰感覺到胃酸是怎樣在身體里燒灼著沸騰。 南舟從倉庫里找出了些存好的食物,遞給了她。 江舫也拿了一點食物出來:慢點吃,用牙嚼,別用吞的。 感覺自己能一秒鐘吞下一頭牛的李銀航只好強忍住狼吞虎咽的沖動,用牙咬住一塊rou干的邊緣,慢慢咬了下去。 一口壓縮rou干下去,rou的細密的纖維感在嘴里綻開來時,她差點哭出聲來。 她第一次發現rou這么好吃。 南舟餓的時候是不說話的,只抱著一塊餅干一口口抿化。 而江舫的話會更多一些:我們的食物還很豐富。實在不行,也可以找椴樹、橡樹,或者白樺樹,我教你們哪些部分能吃。 李銀航吞咽下一口rou,小聲問:我們往哪里去? 連著吃了三片餅干的南舟說:先看看糖果屋,再看看沼澤。再回頭看看,樹林那邊有什么。 一聽到這樣漫長的旅程,李銀航的腿就先軟了。 現在他們每走一步,都是要幾何倍數地消耗身體能量的。 饑餓感的折磨,讓李銀航甚至冒出了打退堂鼓的念頭。 可她什么也沒說,勉強站起身來,跟著他們一道走了。 南舟的決策看似是在浪費體力,卻的確極有價值。 李銀航發現,這里的樹林,和他們上次走過的樹林截然不同。 地上沒有面包屑的石子小路。 道路荒蕪。 路旁叢生的灌木不斷牽扯著他們的褲子。 樹木的排布也不像之前那樣井然有序。 大澤和他們上次看到的沒有什么區別。 而糖果屋里,沒有小孩,也沒有女巫。 因為怕踏上地板的陷阱,他們沒有進去查探。 但僅僅在外面看上幾眼,南舟就能判斷出,裝潢和他們上次見到時有明顯的區別。 地板上有一口倒了的鍋。 從鍋口位置,探出了一節rou熬松了的人類白骨指爪。 形態像是竭力從地獄往人間爬去的骷髏。 看到這一幕,南舟推測,他們回到了另外一個時間點上的糖果屋里。 看起來,應該是在女巫被兄妹兩個極限反殺后。 兄妹兩人逃回家去。 糖果屋則就地廢棄,無人打理。 那么,那對兄妹,現在應該在他們的家中才對。 這一段路走下來,他們剛剛補充的能量也被消耗殆盡。 糖果屋能看不能吃的特性,三人都明白。 與其看在眼里難受,他們索性馬不停蹄地立刻折回,一邊在路上盡可能地進食,一邊去找尋兄妹二人原來的家。 上一關,他們打開了糖果屋里的暗門,重新回到了森林。 以此類推,他們應該要去尋找下一扇門才對。 森林里沒有鳥語獸音,唯有他們的足音,聽起來頗為詭異。 江舫一路找,一路走,也是若有所思。 森林里不僅沒有鳥獸,就連可食用的蕨類和蘑菇都沒有了。 他好容易找到了一個菌坑,走近試探著摸索一番,只在指尖沾上了幾條帶著刺鼻腥味的發膿菌絲。 甚至連毒蘑菇都被挖空了。 眼下看來,他們沒有新的食物來源,只能坐吃山空。 而在《糖果屋》原版的童話里,兄妹兩個被父親遺棄到森林里后,沒有標記指引,他們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 如影隨形的饑餓,伴隨著前路未明的焦慮,讓一股陰沉沉的壓抑不可控地彌漫開來。 南舟本來以為,他們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去找尋那對兄妹。 但是,他們在密林中走了半個小時后,一股濃郁的rou香,讓三人直接定位到了他們的目的地。 一間洋溢著融融暖光的小木屋。 繞出密林時,天剛剛擦黑。 三人一路潛行,來到了門廳處的窗戶下方。 南舟探頭,趴在窗戶邊緣,向屋內張望。 不出意外地,他看到了那對兄妹。 兩個小家伙的穿著和剛才相差不多。 他們身上是天鵝絨的成衣,一看就是價格不菲,不是樵夫的兒女能輕易享受到的規格。 這進一步印證了南舟他們剛才的發現。 在這條時間線上,兄妹兩個已經經歷了九死一生、殺死女巫、帶著女巫的財寶從糖果屋中逃出的全過程。 現在,本應該是兄妹和父親過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的溫情橋段。 但他們的樣子,比剛才還要怪異猙獰許多。 兄妹倆坐在餐桌旁,面龐統一地透著綠色,雙頰凹陷,像是餓了十幾天的饑民。 餐桌上菜色豐富,但怪異。 有rou,有雞, 有紅燒了的松鼠,有炸酥了的小鳥, 還有一盤盤的生樹葉和蘑菇。 meimei埋頭苦吃,咕地咽下一大口熟rou,緊皺的眉頭卻沒有任何舒展的跡象。 她又撕下一只鳥腿,張開一口小白牙,連著骨頭一起咔嚓咔嚓嚼碎。 哥哥干脆抓起一把翠綠的樹葉,往嘴里喂去。 南舟眼力不錯,發現樹葉上正趴伏著一只肥碩雪白的毛毛蟲。 可哥哥對此視若無睹,徑直塞入了嘴巴里。 植物在他口里發出響亮的爆汁聲。 他們喉嚨里不住發出豬瘋狂進食時沉悶的呼嚕呼嚕聲,但臉上沒有分毫的享受,只有填鴨的機械麻木,和讓人難以理解的痛苦。 過了沒多久,meimei絕望地趴在了桌子上,有氣無力地呻吟出聲: 好餓啊。 爸爸,我們好餓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不管多少次舟舟都會被舫哥的溫柔勾引w 舟舟,不爭氣.jpg 第107章 腦侵(二十) 被兄妹二人稱作爸爸的,是個面膛赤紅、手指粗黑的樵夫。 聽到女兒的哭喊,他穿看不合他氣質的綢緞衣服,手持看還沾看油花和湯水的木湯勺,咚咚咚地從廚房里急沖出來。 哥哥離開了餐桌,張開雙手,搖搖晃晃地朝父親走去。 他的肚皮已經高高鼓了起來,看起來像是畸形的懷瘤者。 正常人的胃腸,如果被強行塞入這樣多的食物,早就不堪重負,梗阻破裂了。 看到兒子和女兒痛苦成了這個樣子,樵夫也是心神大亂。 他抱了這個,又去安撫那個。 只是他的語言組織能力看實不足,顛來倒去的,也就是一句沒事,和一句真的很難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