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7)
它鉆動著毛茸茸的身軀,往大叔撕裂的口腔深處鉆去。 大叔在要命且突兀的劇痛下,狂亂地慘嚎起來。 他試圖將兔子從自己身上撕扯下來。 但兔子已經把身子迅速填入了他的口中。 像是在他口中硬生生塞上一大團染了血的、雪白的棉花。 舌頭、喉管、胃部、腸道 一路往下,暢通無阻。 沒有游戲里簡單且藝術的血色煙花。 沒有覆蓋在屏幕上大大的game over。 大叔的身影也沒有隨著遭到死亡沖擊而自動從副本中消失身形。 在現實中,他壯碩的身軀更沒有自動彈出游戲艙,宣告游戲的終結。 他在其他十一名玩家眼前,被從頭到腹部,吃成了一個中空的血葫蘆。 本來精神緊繃、打算乖乖跟著江舫一起合作的年輕姑娘,不意看到這一陣血rou橫飛的地獄繪卷,心理防線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她慘叫一聲,徹底失去了和這種吃人怪物用塔搏斗的勇氣。 她掉頭就跑。 可是,沒能跑出幾步,她就被一股力量從后狠狠拉扯了一把,一跤跌翻在地。 她蜷縮成一團,手腳胡亂揮舞廝打著:別殺我!別殺我呀! 一道寒光閃過,抵住了她的咽喉,用殺雞的姿勢,毫不留情地在她纖細的脖子邊開出了一個長達一寸的口子。 溫熱的鮮血順著她的頸部流淌而下,匯入她的鎖骨、胸口。 意識到自己在流血后,最原始的、對死亡的恐懼,讓她剛開始狂亂沸騰的血液瞬間降至冰點。 姑娘蓬亂著頭發,盯著持刀抓住她散亂前襟的江舫,混亂的意識漸次歸位。 江舫淡色的眼珠里沒有絲毫感情,口吻里也沒有任何溫情可言。 他問道:你想死嗎? 你想死,我現在就殺了你,免得你打亂了我的布局,連帶著我們一起完蛋。 女孩拼命搖頭,喉嚨間迸出驚懼的嗚咽。 威嚇過后,江舫適當地放柔了聲音:玩過狙擊嗎? 在連番驚嚇下,女孩腦中一片空白,思路不自覺地被江舫牽著走了:玩過只玩過兩次 江舫用沾著女孩頸部鮮血的匕首輕輕拍拍他的側臉,用足夠蠱人的專注眼神望準了她, 這就夠了。我的副射手,不想死,跟我走吧。 《家園攻防戰》是最典型不過的策略型游戲。 每過一關,塔的位置和種類就會發生變化。 有時是崖塔,有時是樹塔。 副本提供的武器會隨著關數的推進而更新。 每一關,怪物的種類、習性和攻擊模式也不盡相同。 它考驗的是玩家的即時應變能力。 如果怪物不會將人撕成碎片的話,多人模式下的《家園攻防戰》,本來會是一個可以鍛煉團結協作能力的優質游戲。 接連三十六波的沖擊結束。 當江舫用普通的藍武割斷最后一只蜜袋鼯的咽喉,看著它氣絕身亡,他琴弦一樣死死繃緊的精神仍然沒有得到分毫放松。 手指上黏滑的獸血,讓他幾乎握不穩匕首。 他單膝跪坐在地上,緊盯著前方的地面,急促喘息。 好在,即使喘成這個樣子。他的手從來不會抖。 十個幸存的玩家,從他身后將江舫沉默地合圍起來。 其中包含那個險些被他割喉、后期又在分分合合中和他搭檔了多次的年輕女孩。 她的害怕、不安、絕望,早已在潮水般襲來的怪物潮中麻木了。 她的臉上沾滿了蜜袋鼯暗紅色的鮮血,順著她的眼角蜿蜒流下,凝就了恐懼的血淚。 她夢游似的低語著:哥,這個游戲,究竟怎么回事? 我們到底要怎么才能出去??? 那個時候,身處《永晝》的南舟,也并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么。 他等了將近兩個月,都沒有再等到新玩家。 好像南舟之前的一切遭遇都是一個幻覺。 如今,幻覺不藥而愈,戛然而止,重新變成了一個封閉的世界。 但蘋果樹和蜜袋鼯又明確地告訴南舟,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南舟說不好自己是慶幸還是失望。 他捧著他的小蜜袋鼯南極星,輕聲問:你是從哪里進來的呢? 南極星細細的小爪子踩在他的肩膀上,軟乎乎地踩來踩去:嘰。 南舟很喜歡它。 它會怕自己腦袋太小不夠它摸,把腦袋變得很大,毛茸茸的,讓他可以抱著rua。 它還經常和自己追逐打鬧,陪他玩耍,消耗他在陽光過度照耀下無處安放的精力。 它是南舟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好的玩伴了。 他想,如果能搞明白這只小家伙是怎么來到他身邊的,或許他就能找到出去的辦法了。 可小蜜袋鼯無法回答他。 它只聳動著鼻尖,覬覦著南舟口袋里的蘋果。 于是,南舟給它取名南極星。 南極星,是最靠近南天極的恒星,是rou眼可以觀測的范圍的極限。 南舟想,它或許是一把和外界聯系的鑰匙。 是自己能窮盡視野后、望到的最終點。 如果無法用這把鑰匙打開自由之門,那讓它做自己的一個終點,也不錯。 在各種猜測持續了近一個月后,在一個極晝之日,南舟忽然發現,小鎮中央,又多出來了一隊怪異的玩家。 之所以說他們怪異,是因為他們和以往來到這里的玩家,都不大一樣。 首先,他們居然選在極晝之日進入了《永晝》。 以往的極晝之日,南舟碰到的基本都是想和光魅們剛正面的硬核玩家。 所以他們進來就提著武器,氣勢洶洶,戰意十足。 但這群玩家顯然沒有這個意圖。 他們沒有一個大大方方地出來探索的,而是在出現在小鎮里后,飛快找了一間無人居住的三層小樓,集體窩藏在里面,把門窗統統從內鎖死,卻單獨留了三樓一間帶陽臺的小臥室的陽臺門,虛虛掩著,像是忘記關閉了一樣。 南舟看得出來,這是個比較不明顯的陷阱。 如果這些玩家把這一棟樓的角角落落都封死了,那么,一旦光魅對他們展開突襲,他們將會無法預測光魅對它們的突襲方位。 留下一個破綻,光魅就極有可能選擇從這個最容易突破的點進入。 這些玩家,在為自己留下一處生門。 那么,這扇生門里,就一定有陷阱。 南舟覺得他們很奇怪。 所以,他并不打算馬上對他們展開攻擊,計劃著觀望一陣,再作打算。 同時,他還要提防著其他光魅的小動作。 即使現在能夠吃飽喝足了,每到極晝之日,也總是有些光魅控制不住血管里躁動的、攻擊的本能。 南舟坐在日光最盛的街道房頂上,修長的腿蹬在翹起的屋檐瓦片邊緣,微微分開,踏著邊緣,往下張望。 他的下面,就是這些玩家的藏身地。 有他在這里坐鎮,沒有光魅敢輕易靠近或是動手。 一只饞了血的年輕光魅跳到他身側,蹲坐著看向南舟,渴望地看了一眼屋內。 老大,干他們一票嗎? 南舟對他搖了搖頭。 年輕光魅有些不甘心。 畢竟光魅的本性就是食人。 最近老大好不容易還給了他們攻擊自由,怎么現在又不許了呢? 不過,即使再不甘心,它也不敢輕易挑戰老大的權威。 送走了悻悻的手下,南舟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新鮮蘋果,用袖子擦了擦。 蘋果樹女士留下的蘋果樹有生長周期,每25天成熟一輪,每一輪會結30個果子。 所以,數量有限,必須珍惜。 見到新鮮可口的蘋果,南極星急忙貪婪地伸出小爪子去夠。 南舟是永無鎮內唯一一個擁有蘋果自由的人。 它粘著南舟,也就是想多吃一點好吃的。 在南極星的撥弄下,蘋果從南舟手里脫手滾出,骨碌碌落下屋檐,正巧掉入了那個開著門的陽臺。 蘋果頂開了虛掩的門隙,一路向內滾去。 南舟:嘖。 他并不畏懼陷阱。 他只想追回自己的蘋果。 畢竟蘋果不多,丟掉一個,就會少一個。 在這樣一個極晝之日里,他似乎也沒有畏懼玩家的理由。 再說,他也想去見見那些玩家。 與其一個人在這里胡思亂想,不如去問問他們,他們沒來的日子,究竟發生了什么。 而他們又為什么會突然來到這里。 南舟從屋頂上縱身跳下、落入那一方陽臺時,腳步輕捷無聲,像是只貓。 南舟并不清楚,自己這次主動的登門造訪,會引發什么連鎖反應。 在雙腳踏上陽臺的瞬間,南舟的記憶,便自此陷入一片黑沉的封禁和混沌中。 他在蒙蒙的黑障中跌跌撞撞地走了許久。 一路上,他似乎見到了很多人,看過了很多風景,聽到過很多話語。 這些形影,曾經深刻地存在,但又很快像是一縷消沙,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抹消殆盡。 最后,他昏沉沉地把頭往下一低,腦袋就撞在了一輛正在行駛中的巴士窗框上。 他睜開眼睛時,就發現,他旁邊正站著一只色彩鮮艷、正滔滔不絕地講解游戲規則的蘑菇。 南舟的記憶,止于他在踏上永無鎮的陽臺,去找尋自己失手掉落的蘋果的這一步。 而對于被數次扔進游戲副本里的江舫來說,他一生最有價值的記憶,才剛剛開始。 當那只蘋果順著地板的弧度,咕嚕嚕滾入房間時,躲藏在陽臺門側的江舫下意識用指尖按住了蘋果。 指尖碰觸到那只新鮮的蘋果時,江舫心中微微一動。 而就在下一刻,他看到了另外一只覆蓋著淺淺光芒的手,從門外探了進來,也將指尖落向了那只蘋果。 隨著開啟的陽臺門一同涌入的,是他,還有他背后燦爛盛放的、海潮一樣的陽光。 對一直死心塌地跟隨江舫的年輕姑娘宋海凝來說,這一幕,不啻于天塌地陷。 這只光魅進來得實在太快了! 而且老大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 這樣一耽擱,他們根本完全失去了事前埋伏的先手優勢! 她顫著嗓音,聲音嘶啞得宛如瀕死:老大 江舫打了個手勢,示意她鎮靜下來。 從莫名被困游戲的一個多月來,他們不斷被強制拋入各個副本,經歷了太多的生死關頭。 他分得清輕重緩急。 他也知道,在這些人都將生死交付給自己的時候,他并不應該去相信一個虛假的童年朋友,一個一手締造了《萬有引力》最高死亡率的副本boss。 江舫唇角的笑意萬分燦爛。 他一手還搭在掉落的蘋果上。 被他的另一只手藏在身后的匕首鋒芒,和他被陽光映得閃閃發亮的銀發,都一起被陽光吞沒,化作了同一種顏色。 他溫柔地懷著殺意,和南舟打了招呼:你好。 南舟眨了眨眼睛,輕聲說:我的蘋果。 萬分戒備的宋海凝:哈? 南舟強調:蘋果,我的。 江舫放開了手,溫和輕笑道:OK,OK,你的。 但對面的南舟并不急著走。 他盤腿坐了下來,抱著摔爛了一個小角的蘋果,一口一口地啃起來。 他似乎在宣告,自己不是來殺人的,真的是來撿蘋果的,吃完蘋果就走。 也似乎在大大方方地等江舫告訴他,這些消失許久的玩家,又一次突然來到永無鎮的用意和原因。 刺目的、宛如有實質一樣的陽光,在他身上一點一滴化盡后,他的本相也逐漸顯露出來。 一個漂亮的怪物青年,黑發隨意披散在肩膀上,又被陽光鑲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邊。 他的五官、身材、手指的長度、頸肩的弧度,因為過于標準和美好,簡直是不應存在的、虛假的美麗。 即使知道對方是虛假的,即使身后還藏著隨時會向他揮出的鋒刃,江舫還是忍不住被他吃蘋果的動作和專注的小表情吸引。 在南舟即將把整個蘋果吃完時,江舫終于微微張開了口。 南舟也望向了他,等待他道出來意。 江舫忍俊不禁: 那個,蘋果,是不用吃核的。 南舟嘴里叼著一根僅剩的蘋果梗: 這只小怪物陷入了一陣深思后,拖長腔調,發出了一聲恍然的感嘆:啊 這樣啊。 作者有話要說: 萬物之間皆有引力,所以我遇見你 第86章 永晝(八) 一個小時后。 江舫站在了南舟家的廚房里,拿著南舟家的菜刀,切著他儲存在背包里的、從家園島里收來的食材。 莫名被困游戲的一個月內,他們都是靠各自背包里的存糧過活。 江舫有一點收集癖。 在全成就里留下一個空白,已經夠讓他別扭的了。 因此他的食物、植物、工具、武器、釣物等收集圖鑒,都是全齊的。 現在,他手邊放著一只深黃色的熟芒果,還有一碗已經切成了丁、浸在冰涼的清水里保鮮的白桃。 南舟蹲在流理臺旁,一邊好奇地把桌面上的芒果滾來滾去,一邊認真提問:拿水果做菜,也會好吃? 嗯。江舫系著南舟家的圍裙,溫和道,如果家里的烤箱還能用的話。 兩人的樣子,宛如相識了許久的朋友。 或者說,江舫能迅速給任何人這種錯覺。 江舫笑著對南舟說:能再摘兩個蘋果來嗎?蘋果餡餅也很好吃。 南舟點點頭,帶著抱住他頭發末梢、一晃一晃的南極星,在玄關處換下拖鞋,轉身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