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8)
它大概只恨沒了方便的關節,連回頭撓南舟一頓都做不到。 把它暴風驟雨地收拾老實了,南舟好奇地端詳了一陣,就倒提著它走向了其他兩個正在挨揍的怪物。 錘子男魯隊正被一雙腿跪壓住咽喉位置,另一只腳瘋狂踢打著他的后腦勺,把他的一張臉活活踢成了血葫蘆。 壁虎男袁哥的眼睛更是被掐成了青蛙狀,身上所剩不多的血液都集中在了雙眼,被掐得近乎溢血。 鄭星河一個人就成功包圍了對方的大半個團隊。 唯一沒有被鄭星河一個人圍攻的,只剩下了面對突變情況,只能惡狠狠爬伏在地,又想后退,又不敢退,只能保持著進攻姿態、發出無意義怒吼的半身女。 直到一雙裹成了蘿卜狀的腿,站在了上半身的后面。 它有些悲傷地在殘破的上半身后單膝跪下。 半身女察覺到身后有東西,用半只殘破的眼珠滿懷惡意地看向了身后之物。 然后,她突然愣住了。 盡管沒有看過雙腿和自己分離時的樣子,半身女還是認出來,這雙腿曾經是屬于誰的。 江舫走到和腿平行的地方,同樣單膝跪下,對著她破爛的耳朵低低耳語了幾句。 半身女驀然回首,破損的臉對準了離她最近的錘子男魯隊。 她徒勞地張動著碎裂的腭骨,發出無聲的質問: 你們,吃了我?! 你們不是說,要給我治腿的嗎? 在我死前,你們給我吃的鹿rou,究竟是什么? 她問不出聲來。 她的舌頭也被割掉了。 不知道是為了偷偷多吃一口rou,還是為了讓她沒有能力向同樣活在雪山的鄭星河問詢當年的真相。 被戳中了丑事的錘子男被雙腿壓制得動彈不得,啊啊怪叫兩聲,似乎是試圖解釋什么。 但半身女已經從他略帶躲閃的目光中讀到了某種意味。 她挪動著殘缺的肢體,猛然撲上! 轉眼間,她已經宛如一只瘋狂的母獸,和錘子男撕咬在了一起。 血rou橫飛聲,慘叫聲,牙齒彼此咀嚼、攻擊的聲音,不絕于耳。 雪坡之上,一片雪被染成紅黑色,并逐漸向外擴散。 那邊,鄭星河的頭顱一口咬住了熊男李哥的咽喉,發力咬下 咔嚓。 那個恩將仇報的、熊一樣高壯的男人,最終在一聲悲鳴后,殞命雪野。 亂戰過后,滿原橫尸。 唯一還活著的,只有壁虎男袁哥。 在他只剩下一線氣息時,模糊間看到一個人影走到他身前,拍了拍死扼住他頸部的雙手。 下一刻,洶涌的氧氣涌入他的肺中。 南舟用那只被他打怕了的手拍了拍壁虎男的臉,又把手舉到他面前,輕聲詢問:這是什么? 壁虎男恐懼得無以復加,卑微趴在地上,狗一樣劇烈喘息著。 南舟:一。 壁虎男: 他不敢再耽擱,急急道:其他登山的留下來的! 南舟:其他登山的人,來過幾撥? 不不清楚壁虎男說,二十幾,三十幾吧 南舟看了一眼這顯然不屬于正常人類的手:你們對他們做了什么? 壁虎男斷斷續續道:只是不讓上山還有,李哥,沒有腿,就用他們的腿來做腿 南舟:為什么不讓上山? 談到上山,壁虎男的眼神卻是迷離了起來:山上有有 南舟:我知道,你們說過,有月神。 南舟:月神又是什么? 壁虎男張口結舌。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恐懼,雙腿隱隱打著擺子:吃人的,月神 沒有月神。 南舟清冷的聲音被寒風切割得有些破碎,但依然清晰可聞。 從來沒有月神。 這座山里,根本沒有月神的傳說。 吃人的從來只有你們。月神不過是你們杜撰出來的怪物。 你們無法面對的、想要阻撓別人爬上山探尋的,從來不是月神,是別人發現真相的腳步。 你們恐懼的,從來是自己做過的事情。 正因為此,他們的行為才百般矛盾。 他們守在讓他們犯下大錯的登山邊際線上,一邊用月神食祭的傳說嚇唬想要登山的人,一邊一路追擊、屠殺、食用試圖登山的人。 他們既信奉月神,又不肯為月神送去祭品。 他們既恐懼鄭星河所在的扎營地,又不敢輕易靠近。 因此,系統按照他們的心境,替他們拉起了一道登山競速的幌子。 他們想方設法,緊盯不放,逼著登山者們迂回曲折地挑選著更容易躲避藏身的上山道路,好讓他們避開建在平順處的鄭星河的營地。 即使對方贏了,也只是贏在純粹的體力上。 透支體力的人,是無暇去挖掘真相的。 最可笑的是,時日久了,他們自己也就相信了自己編織的謊言。 他們真實恐懼著的,是離月亮很近的、與他們有關的、那丑陋又骯臟的真實。 南舟之所以想通,是因為在來的路上,鄭星河望著天際,感慨了一句。 月亮永遠都這么大。 就像我被吃掉的那天一樣大。 即使在金日蒸騰之時,月亮也還留了一個淡淡的月影,懸在天際。 像一只窺到真相的眼睛,直直地、無慈悲地望著人世間。 壁虎男睜大了眼睛。 他尖利且慌亂地否定:不是!不是! 吃人的是月神!山上真的有!真的你相信我們 南舟問到了自己想問的,便再不多話,靜靜起身,給鄭星河的雙臂讓開了道路。 江舫更是溫溫和和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壁虎男見勢不對,尖聲哭求:你們不能殺我!我該說的都說了!我幫了你們!我走,馬上走??! 鄭星河和他們是同類的怪物! 他真的會殺了他的! 南舟回過頭來。 帶著細碎雪粒的銳風,將他微微卷曲的黑色中長發向前吹起。 南舟漂亮的眼珠轉了轉,思考該如何回應壁虎男凄聲的哀求。 末了,他鄭重說:謝謝? 壁虎男: 盡到了禮貌后,南舟拍了拍一旁鄭星河蓄勢待發、已經繃起肌rou的雙手。 鄭星河的手臂離弦之箭似的,驀然撲上前去 陸比方攙著梁漱站起身來。 剛才還是絕地,轉眼間竟然已經逢生。 陸比方一時還有些迷茫:姐,我們是得救了嗎? 梁漱抹了抹嘴角的雪沫,盯準了南舟,若有所思地笑說:是啊,竟然被要保護的人救了。我們還不很稱職。 鄭星河的一地器官,又蹦蹦跳跳地聚攏在一起,形成了基本組織。 南舟拉過來他,認真介紹:鄭星河,農大的學生。 一下見到了這么多人,他幾乎有些羞澀地張開了染著黑紅色血跡的嘴巴,小聲道:你們好。 賀銀川: 賀銀川:啊,咳,好,你好。 在其他人無語凝噎時,南舟面色平常地和鄭星河對起話來:你有什么打算? 鄭星河:我回去吧。 南舟轉頭問江舫:我們距離副本任務結束,還有多長時間? 江舫看了看表:兩個小時。 南舟:嗯。 南舟又轉向了了鄭星河:我們一起上山吧。 鄭星河呆住了。 他張開僵硬發青的嘴巴,發出一個疑惑的單音節:??? 南舟:嗯。一起上山吧。 半身女彭姐并沒有和他們一起走。 她安安靜靜地被那雙腿馱著,消失在了茫茫風雪中。 其他驚魂未定的人交換了一下視線,同意了南舟的提議。 于是,南舟牽著一具僵尸,緩緩步上日高之地。 他指尖牽絆的絲絲光線,在陽光的耀照下,變成了奪目的金線。 南舟和江舫帶著鄭星河走在最前面。 青銅則帶著李銀航跟在后面。 賀銀川緩過勁兒來,開始逗周澳說話:哎。 周澳回頭看他。 賀銀川:平時賀隊賀隊的,突然叫一聲銀川,還怪好聽的。 周澳: 賀銀川:再叫一聲。 周澳扭回頭去,淡然回嘴道:幼稚。 賀銀川: 周澳難得噎住了賀銀川。 但他同樣清楚,賀銀川扯開話題,是為了避免去談論某件事。 南舟剛才展現出的幾近非人的戰力,和他起先虛弱的表現,堪稱判若兩人。 這反倒坐實了林之淞之前那看似荒謬的直覺判斷。 他確實挺可疑的。 但南舟偏偏救了他們的命。 因此,剛剛獲救的他們,失去了質疑的立場。 而一直不斷激烈表達自己疑惑的林之淞,則在這時保持了絕對的緘默。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南舟側著頭,和鄭星河說話:最終,你們誰都沒能走出雪山。 鄭星河:嗯。 他看得出來。 即使吃了他們的血rou,他們誰也沒有等來救援。 與此同時,梁漱也在隊伍后面,輕聲跟其他人解釋:很可能是因為朊病毒。 同類相食,就會傳染這樣的病毒。 最終的表現形式,是功能性腦紊亂,腦組織會變成帶有空洞的海綿狀。 他們每個人都吃了人rou。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才變成了一樣的怪物。 至于那雙腿,由于和上半身分離,所以形態和性格和其他怪物都有些不同,始終是被食用時筋rou全無的狀態。 南舟繼續問鄭星河:他們不想讓登山者上去,有機會發現你。但總是有其他登山者的,是嗎? 有。鄭星河果然點頭,但他們看到我,要么會攻擊我,要么會逃離。 他說:只要不傷到我,我也不會追。反正也追不很遠。 南舟舉起那蛙狀的手蹼,對鄭星河晃了晃。 鄭星河點點頭:是。有的是人,有的不大像人。 南舟又問:這個副本,在你的認知里,大概過了多久了? 這個問題對鄭星河來說不難。 月亮升起來一次,我就畫一道杠。他喃喃道,怎么都有一千兩百多次了吧。 三年。 南舟和江舫交換了一下視線。 這個副本,是可持續使用的。 但據他們所知,迄今為止,《萬有引力》的萬余名玩家,根本沒有玩過兩個相同副本的。 這條被副本怪物據為己有的玩家手臂,為他們打開了一扇新思路的大門。 門后,仿佛是一個愈加光怪陸離、生長在人類想象力之外的世界。 問題到這里,鄭星河不再開口。 他保持著沉默,一路向上攀登。 他們都以為山頂距離他們還有很遠。 不過,他們的預估出了錯誤。 有了指南針,加上一個半小時的攀登,他們很快就來到了恍如世界盡頭的雪山之巔。 萬丈金華間,幾人在蜿蜒的峰頂站定。 一時無言。 賀銀川感嘆了一聲:山頂居然這么近? 一直默然無語的林之淞突然開口道:或許帶了真正的副本角色,我們才能到達真正的山頂吧。 即使在日升之時,天上仍有宛如巨目一般的圓月殘影,不肯消亡。 南舟仰頭,望向那薄如紙張的月影。 江舫輕輕攥住了他的手,笑問:你覺得月亮里有什么呢。 南舟由他拉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喜歡月亮。 江舫輕聲說:小的時候,我母親告訴我,月亮里有一種叫做嫦娥的生物。 我問她,嫦娥為什么要一個人在上面,她不會寂寞嗎? 江舫至今還能回想起他那始終奉愛情為人生至上的母親的輕聲喟嘆:誰知道她會不會后悔呢? 所謂圓月,既代表著窺視秘密的、讓人恐懼的獨眼,也代表著始終難解的遺憾和懊悔。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所謂的圓月恐懼,所謂人生中不想面對的事情,不外恐懼與懊悔這兩種情緒罷了。 面對著滔滔云海,漫漫金光,鄭星河看怔了神。 我cao。他吸了一口新鮮的雪風,輕聲說,真美啊。 落在他頭上的雪化作了水,在他臉上蜿蜒而下。 似是晶瑩的淚珠。 他的身形晃了晃,突然,整個人化作了一座人形的冰雪,搖晃著坍塌了下去,和這莽莽雪山融作了一體。 南舟想去抓他的手,卻抓了個空。 那些將他吞食的人,帶著無窮的恐懼和懊悔,畏縮在山的一角,慢慢煎熬,慢慢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