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4)
他在仔細觀察腿的形態。 現在的腿則很是迷茫。 它們這樣解體再搭伙的行動,雖然便利,但也有弊端。 他們并沒有一個統一指揮的大腦。 驟然失去了視力,腿焦慮地在原地轉了兩圈,開始俯下身,小心地用腳尖去尋找眼睛。 江舫和南舟的行動妙就妙在,在腿的視角看來,自己純屬倒霉。 眼睛發現附近有異常的光芒,就過來查探情況。 一陣雪霧,把它的眼睛迷了。 緊接著,它一個不慎跌倒在地,眼睛就給摔沒了影。 它也沒辦法。 手長在上半身,眼珠子又是個放在外頭才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為了方便識路,它只能把眼睛別在褲腰帶上。 它在附近找了一陣兒眼睛,發現確實一無所獲后,就像是一只沮喪的困獸,在附近直打轉,拉磨似的踩出了一大圈腳印。 江舫折回了巖石后,對捧著動彈不得的眼睛雪球的南舟低聲說:你看看。 南舟趴在巖石上,研究起那雙腿來。 腿的主人是誰并不難辨認。 他們和那半身女打過交道。 這雙腿和半身女體型相似,腰身的斷面基本能夠無縫銜接。 但是,這雙腿怪就怪在,它腰身還算纖細,但腿比例嚴重不協調,鼓鼓囊囊的。 尤其是上下一樣粗的大腿小腿,臃腫地頂著幾乎要綻裂的登山褲縫,看起來簡直是一根巨大的蘿卜。 更重要的是 南舟扭過頭去,托著手里的雪球,問江舫:這只眼睛,是誰的? 江舫面沉如水:我也在想。 他們和營地中的三個半人都打過照面。 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是少了眼睛的。 而且這只眼睛的虹膜有一些不同,是淡褐色的。 他們見過的登山客里,并沒有這樣顏色的眼睛。 淡褐色的眼珠子,和這雙腿一樣,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 是它自始至終就躲在登山客們扎營的帳篷里,沒有露面? 還是它和這多出來的一只眼睛,在另外一個地方,和另一個人在一起? 坐在巖石上的江舫感興趣地擰起了眉心。 他用指尖輕輕敲打著巖石表面:他們,到底有幾個人呢。 南舟則靜靜看向他們的來處。 銀航他們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他們要面對的追擊者,可能不止四個。 腿可不知道罪魁禍首正在它身后光明正大地試圖拆他們的局。 滴溜溜打了一陣轉后,它腳下踢到了一塊巖石,發出了嘭的一聲。 正常人用這種力度踢到石塊,恐怕小腳趾都得斷了。 可腿看上去卻是一副找到了想要的東西的樣子,興奮不已,又上腳踹了兩下,愈加確定了什么,邁著步子,挑了一個方向,有些趔趄地向前走去。 南舟指尖一動,一條綿軟的光線就借著月光射出,穿過了它的多功能腰帶,打了個結。 腿沒了眼睛,自然是察覺不了,只顧邁著兩條蘿卜腿,吧嗒吧嗒地往前趕。 南舟說:跟它走。 江舫:不怕它一路去找那個只剩半個身子的女人? 南舟:有可能。 南舟:可它如果能靠肢體之間的感應就找到那個女人,早就走了,不會在這里繞著圈兒找路。 說著,南舟走到了腿剛才踢到小腳趾的地帶,掃開了四周的積雪。 雪堆下,有一塊形狀較為特殊的石頭,向箭頭一樣,直直指向南方。 它剛才,是在找它熟悉的標志物。 南舟說:它現在能去的,只能是它熟悉且信任的地方。 江舫說:那它有可能把我們帶回半山腰的營地。我們出發的地方。 南舟:這也有可能。 南舟:但在那個營地里,我們沒有看到這雙腿,也沒有看到有這只眼睛的人。 他看向江舫,眼神里滿是認真: 如果我是這些登山客,我這樣恐懼外來者的入侵,當然會在最重要、真正要看守的地方,安排另一個人,或是一批人。 這個道理再淺顯不過。 只是他們之前被副本競速的概念束縛和影響,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人,包括NPC的出發點,都該是在同一條水平線上的。 說到這里,南舟抿了抿嘴:你說得對。的確有很多不確定因素。 這雙腿當然有可能是去找它的上半身,也當然有可能是要下山。 如果是以前,南舟自己就跟著它去了。 但現在的情況有些不同。 他并不能很好地履行自己對隊友的保護義務,無法承諾自己會在突發危險到來時保護好江舫。 江舫注視著他略懊惱地抿起的嘴唇,笑說:這不是還有我嗎。 南舟望著江舫,認真搖搖頭:要保護你們,一直是我說的。我不能 話音沒能落下,就被江舫封印住了。 隔著柔軟的防寒帽,江舫對他的額頭落下溫和有禮的一吻:偶爾破例,依靠我一下,也可以的。 南舟一時有些沒回過神來。 他抬手,在蘇麻作癢的心口按了一按:你對我做了什么? 江舫臉也有些淡淡的紅:我對你造成什么影響了嗎? 有。南舟迎上他的眼睛,疑惑道,我想要聽你的話了。為什么? 江舫爽朗地笑開了,只是這笑里帶著他大部分笑容里少見的真心:這樣就很好。 南舟和江舫兩人不遠不近地牽著腿,宛如在后院里遛自家的狗。 這一幕相當怪異。 但兩個人都是一臉的理應如此。 腿要探路,所以走得很慢,很謹慎。 且它靠著對地形的熟知,繞開了許多積雪深而難行的地方。 這省了他們很大的力氣。 就連南舟都能挺輕松地跟上他。 南舟甚至有閑心在圓滾滾的大雪球的上面另放了一只小雪球,捏了個掌上雪人,捧給江舫看。 江舫笑著接過來,研究了一下,用一根小樹枝、兩顆小石子,給它添了點別樣的活氣。 被封印在雪球里的眼球翻了多少個白眼,他們并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值得慶幸的是,那腿并沒有往山下走。 它一路蹣跚摸索,走的是上山道。 這一路都相當平曠,平曠到一覽無遺。 這的確是正常登山客會選擇的登山路線,卻不是這個競速副本的玩家可以輕易駕馭的路線。 南舟相信,按常規思路,玩家根本不會選擇這種前后幾公里連個遮蔽物都沒有的地方。 輕松歸輕松,這隔著一公里開外就能看見有人,簡直和找死沒什么區別。 大約在風雪中停停走走了將近四個小時后,腿從一片灌木叢邊經過時,明顯高抬了一下腿。 南舟還想跟上去。 江舫卻一把捉住了南舟的手,徑直隔絕了他指鏈投射出的光線。 他抓著南舟的掌心,帶他一起閃身躲入一簇茂密卻已經枯死的灌木叢旁。 江舫究竟是謹慎,每走一步,都為一切突發情況規劃好了退路。 他察覺到,那雙腿邁過的,是一條透明的絆線。 這附近有人設下的埋伏。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找到了他們想要找到的地方了。 而就在江舫兩人滾入雪地不久后,遠處的一頂帳篷,被一只手掀開了。 僅僅只是一只手而已。 江舫和南舟悄悄探出頭去。 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片平闊的、本該位于河灘的宿營地。 只有一片倒掉的帳篷,看起來像是廢棄的營地。 宿營地里,密密麻麻地散落著人的五官、肢體。 在看到腿跌跌撞撞地走回來時,那堆支離破碎的解體產物從四面八方匯聚、堆疊起來,從臉開始,慢慢從地上直起腰來,構成了一個人形。 那張破碎的臉,只睜著一只淡褐色的眼睛,另一只眼睛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窟窿。 他把自己剛剛復原的下半張臉,連帶著一只耳朵徑直卸下來,用一根細繩隨便栓在了腿側邊。 它掛在那雙腿身邊,好像只要這樣草草拼接,就能構成一個能共享信息的整體了一樣。 那雙枯黑的嘴唇,貼著下半張臉的褲縫,冷冰冰地問道: 怎么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南舟:你對我做了什么【懵】 第74章 圓月恐懼(八) 那嘴閉攏了片刻。 半顆頭顱懸蕩在褲子上,隨雪風一搖一晃,像是一只殘破將熄的燈籠。 等它再開口時,就是一個略尖利的女聲了:我不小心把眼睛弄丟了。 人頭沉默半晌:丟在哪里了? 女音:我知道。 人頭:眼睛很重要。 女音:給我一只眼睛,我可以再去找。 同一張嘴,奇異地發出截然不同的聲線,但卻是統一的麻木冰冷。 人頭從雙腿的腰帶上滾下,而站在一旁的半臉男人抬起僵硬發青的手臂,毫不吝惜地摳入了眼眶。 咕唧。 一顆缺乏水分的眼珠從眶內擠出,滴溜溜落在了他的手掌心上。 他抬手又是一撕,一片月牙似的耳朵,橡皮泥一樣從他的臉側脫離。 最終,雙腿領到了一只耳朵、一條手臂,和一只眼睛。 多功能腰帶大大派上了用場,被掛得滿滿當當。 少了一只耳朵和一雙眼睛,男人的一張臉顯得光禿禿的。 他面無表情道:找回來。 下達命令之后,嘩啦一聲,男人的軀干便從正中間一路塌了下去。 轉瞬間,一個殘缺的人體,重新變成了滿地蟻行的器官。 心臟鉆進了帳篷。 發紫的腸子蛇一樣鉆進了雪內。 頭顱滾到了一塊巖石后,消失了影蹤。 單手五指著地,靠指尖倒立行走,在風雪之中來回巡邏。 耳朵則被手掛在了帳篷拉鏈上,隨風搖蕩,遠遠看去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帳飾。 而那雙腿,掛著一褲腰帶的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這視覺沖擊過于下飯,就連江舫也不由轉過身來,仰躺在雪地上,抓了一把雪含在口中,靠溶解的冰涼雪水壓下作嘔的欲望。 趴在他身上的南舟什么也沒說。 他一邊緊盯營地方向,一邊騰出一只手,慢慢給他摩著胸口。 稍稍平息下心頭翻滾著的惡心后,江舫保持著一上一下的交疊姿態,輕輕在南舟側腰上寫字:怎么辦? 明明已經找到了想找的地方,明明對手整體算來只有一個人,卻形成了一個詭異的二對多局面。 打不死,可拆解,且每個零碎的器官都具備這樣的蟑螂特性。 每一個器官,分散開來都能殺人。 南舟卻沒有回應他。 江舫用指尖再度詢問他:在想什么? 南舟挪了挪腰,言簡意賅地在他的胸口上寫:辦法。 江舫笑著就近摸了摸他的頭發,也和他一樣想起解決之法來。 即使系統沒有修復可以用儲物槽收納副本生物的bug,想要把這些零碎一一塞進去,也很難完成。 既占地方,也不現實。 這些活物,和不會移動、恪守規則、不輪到自己該殺的人堅決不殺的門中之物不同。 它們各自帶有自己的意識和智能。 它們本來就是死物,所以沒有痛感,難以制服。 常規認知中的怪物都有的可以一擊斃命的核心地帶,它們好像也并不擁有。 江舫用冰鋤釘穿過半身女的后心。 賀銀川用石頭打碎過半身女的腦袋。 其結果都是對它毫無影響。 正常人碰上這樣難解的副本,恐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惹不起,總躲得起。 但此刻,南舟和江舫同時想到的是: 如果真的這樣無解,反倒簡單了。 至今為止,他們過的兩個副本,都有只要找到思路就能順利過關的生存之道。 第二個副本通過進入教室、更換聽到沙沙聲順序的過關方法,還是燒烤攤三人組里才能不算特別出眾的狗頭軍師齊天允最先想出來的。 眼下的副本,雖然有對體能的高強度考驗,但在這片看似無解、難以突破的營地上,南舟覺得,或許他們可以動動腦子了。 南舟無聲無息地從灌木叢中探出頭去。 野營地里依然是一副四肢到處走、下水開party的地獄景象。 南舟對此熟視無睹。 他注意到,那些覆蓋在殘肢上的衣衫雖然破爛,不過看得出來,和山下的登山隊是同款。 但這人和底下的人有一點很不同。 他的肢體被分解得非常徹底。 為什么? 僅僅是為了這樣分散行動,防范外敵會更方便嗎? 那么,為什么除了熊男看上去略帶殘疾,壁虎男、錘子男,肢體都是完整的? 對了,還有那個半身的女人。 她只是上下半身分離,相比這幾乎被碎割零剮了的人來說,簡直堪稱維納斯。 為什么只有這個人不一樣? 南舟趴回原處,靜靜想著剛才那張拼湊起來時也滿布裂縫的臉。 那張臉膛被寒風吹得紅到發黑,看上去有些滄桑,且臉上裂紋滿布,像一只松花蛋。 但他的年齡,顯然和同樣受了不知多少年山風的其他三個半登山客不同。 他很年輕,像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大學生。 這和南舟之前的設想不大相符。 之前,他認為山上和山腰,是同氣連枝的隊伍。 一個人負責看守他們重視的地方,另外一群人不讓其他登山客登上山來,發現關于月神的某種秘密。 分工明確,合情合理。 可現在看來,這個碎冰冰和其他NPC頗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