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南舟: 江舫笑開了。 他用抬起的左手絞了絞搭在肩側的蝎子辮:是你說過,不要我忘記你的。我答應了,那么這個承諾就永久有效。 南舟: 江舫注視著他輕擰著的眉頭,輕松的口氣軟化了下來:這個,也需要道歉嗎? 南舟眨眨眼睛,突然覺得心口有點堵。 像是打上了一個結。 他抬手揉了揉,沒能解開。 再揉了揉,那結反倒扭得更結實了些。 南舟不說話,拉過江舫的手臂,端詳著染血的繃帶。 南舟說:你明明知道,我剛才不是想問這個的。 江舫不語。 南舟說對了。 他想問的是,自己為什么要為他做到這樣的程度。 江舫很想說出自己的理由。 但滑稽的是,他說不出口。 要是被從前認識江舫的人聽到他這樣說,怕是要笑出聲來。 江舫是什么樣的人? 他擅長用模棱兩可、圓滑討喜的話語,討得所有人的歡心,成為聚光燈下的焦點。 誰都覺得他是浪蕩的、瀟灑的、信步游走在花花世界里的。 地下賭場里的Joker。 冰球賽場上的蒙托洛卡副隊。 貨車公司中的洛多卡先生。 江舫習慣了八面玲瓏,舌燦蓮花。 他看起來和所有人都是那樣要好。 他能說出所有人想聽出的最悅耳動聽的話。 但當他笑著揮揮手,毫無留戀地離開,自認為是他的朋友的人開始冷靜回味時,才發現自己從未走進江舫的內心。 這樣的江舫,卻有一項嚴重的心理問題。 唯獨那些直白的、剖出內心的話,他說不出口。 他始終不愿把自己真心的主動權交割給誰。 直到 經過并不明顯的激烈心理斗爭,江舫勉強給出了一個答案:因為,我想做你的朋友。 南舟:你有很多朋友嗎? 江舫不知道南舟為什么要這么問。 他還是答道:不算少。但我想讓你做最特別的那一個。 這對江舫來說,已經是使出近乎透支的力氣去跨越那道山海一樣的心理壁障了。 結果,南舟不吭聲了。 他沒有對江舫的話再進行任何點評,只是埋頭整理江舫手臂紗布的外緣。 盡管后來,江舫反復試圖和他搭話,和他分析謝相玉的奇怪之處,分析他到底為什么不混入他們中間、好在博取充分信任值后再下手,南舟都是一言不發。 李銀航抱著昏昏欲睡的南極星坐在一邊,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她此刻澎湃的心潮,大概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 哇哦。 第53章 沙、沙、沙(十八) 另一邊。 孫國境他們好容易做出了些像樣的推理,當然也不肯輕易放棄自己的猜測。 當夜,七點半。 他們再次按照順序,讓聽到沙沙聲次數最少的齊天允最先進入403教室。 然后是羅閣拉著孫國境一起進入。 三人心驚膽戰地在里面貓過了一夜,誰也沒敢合眼。 結果仍不盡如人意。 苦熬一夜,在進入副本的第65個小時、周日的早上八點鐘,孫國境在無盡恐怖的想象中,遲遲迎來了自己生命的倒數第三聲沙響。 那股力量似乎非常喜歡留給人不斷反芻的時間,充分體味死亡降臨前的恐懼。 但大概是險些墜樓、和死亡擦肩而過過一次的緣故,這次的孫國境冷靜了許多,沒有抓狂,san值在短暫的下降后,也馬上回升了。 只是他們還是滿心迷茫。 他們的推斷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怎樣才能結束這個副本? 120小時的游戲時長才過半,但孫國境的生命,好像只剩今天。 頂著三雙黑眼圈、游魂似的晃出東五樓唯一的出口時,他們迎面看到了南舟。 南舟就坐在樓門正對面的一棵楓樹下,腳邊放著一套素描工具。 他看起來應該已經在這里坐了一會兒了,因為他右手腕側突出的一截骨頭被炭筆染黑了一小片,和袖口上挽的黑色毛衣一起將他的皮膚襯出了異常明亮的白。 他看起來睡得挺好,甚至有閑心換了一套新衣服。 南舟跟渾渾噩噩的三人組打了個招呼:早。 他特地提醒自己去注意孫國境。 凝目許久,他才看到了那個被齊天允和羅閣護在身后的人。 孫國境現在已經聽過了第六次沙沙聲,是最值得觀測的坐標人物。 南舟在總結沙沙聲對人影響的規律。 在聽過三次沙沙聲、見過一次靈異現象時,人的存在感會被削弱。 就像那天回宿舍備考的南舟自己。 但這種變化很淡。 如果不夠敏感,有可能察覺不到。 質變產生在聽過第六次沙沙聲后。 人本身的存在感會銳減,和外界溝通的能力也會被嚴重削弱。 客觀上如此,在他人心目中也是如此。 那天早上,之所以會發生集體把孫國境遺忘在403教室里的事件,是因為大家的狀態恰好都不怎么OK。 羅閣和齊天允宿醉剛醒。 江舫只睡了半個小時,腦供血嚴重影響了判斷。 李銀航睡得腰酸背痛,夜間還驚醒了好幾次,醒來昏昏沉沉,干脆當了小尾巴,綴在自己和江舫后頭,也沒怎么動腦筋。 至于南舟,他醒來后的相當一段時間都是不怎么容易清醒的。 好在聽到六次沙沙聲后,并不至于被判處死刑。 盡管在進入這個階段后,不通過和他人的肢體接觸、或者折騰出什么驚天的動靜,就很難再引起旁人注意。 然而,至少大家心目里仍然是有孫國境這個概念的。 總而言之,他們會下意識忘掉孫國境的存在。 但這種下意識并不是不可克服。 這個副本,會以三次沙沙聲為一階段,一階段一質變。 等到了第九次,大概孫國境也會變成胡力和左嘉明一樣的存在,因為徹底不存在,而被系統判定為死亡。 甚至更加凄慘。 胡力和左嘉明是重要的線索人物,是游戲解謎的一部分。 但孫國境一旦死亡,南舟擔心,大家會徹底忘記關于他的一切。 包括他這個人,以及在他身上觀測到的規律和線索。 他們甚至要像尋找左嘉明和胡力一樣,從頭尋找一遍,孫國境是誰。 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就太麻煩了。 也太影響積分數了。 說到底,對南舟來說,他根本不認為自己還有50多個小時的游戲時間。 只要孫國境死了,他的游戲就失敗了一大截。 其他兩人牽著孫國境,走近思考中的南舟:南老師,在做什么? 這稱呼是他們從江舫那里學的。 口吻雖然別扭,但態度足夠誠懇。 南舟舉一舉手上的速寫本和炭筆:我們建筑系每周要交房屋結構手繪作業。 三人組: 牛逼。 服氣。 這角色扮演給他玩真是物盡其用。 齊天允又問:你的兩個朋友呢? 南舟筆鋒微頓,又繼續畫了下去。 南舟:我也有很多朋友的。 齊天允摸不著頭腦:??? 齊天允:啊我說的是你的兩個隊友,他們去哪兒啦。 舫哥和銀航找謝相玉去了。南舟低頭說,舫哥說,可能因為少了一個人,所以我們沒有成功。 三人聞言,精神齊齊一振。 對??! 這個副本本質是PVE,或許就是需要玩家間進行高度的配合呢? 找到謝相玉,湊齊七個人,再進403,或許就能成功! 三人被指明了下一步行動方向后,馬上告別了南舟。 對他們而言,現在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哪怕是地獄里垂下的一根蛛絲、漩渦里出現的一根稻草,他們也要牢牢抓死。 三人離去后,南舟繼續完成他的作業。 他的空間感很強,下筆肯定且精確,線條也相當干脆利落。 但他不像專業的美術生畫速寫,先用鉛筆打好透視構圖,再用針管筆豐富細節內容。 他定下幾個基本的點后,從一樓選了一扇窗戶,以它為原點出發,迅速平推出了一整幅圖。 完成后,南舟舉起速寫本,對照了一番。 但他的余光卻停留在了身后。 他單獨來這里,不單單是為了完成作業。 他不相信謝相玉打定殺人的主意后,一次失敗就能讓他放棄。 這是他選擇的玩法。 既然已經斷絕了合作的道路,謝相玉就只能走到底。 他現在的優勢尚存,所以更要抓緊時間行動。 否則,一旦孫國境被那股力量殺死,下一個輪到的就是他。 而自己的落單,就是特地為謝相玉創造的機會。 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上鉤就是了。 如果讓南舟走謝相玉的那種無差別殺戮流,他的首選下手目標會是自己。 先解決最難解決的那個,接下來的會方便很多。 但他不是謝相玉,也不了解他,所以只能稍作嘗試。 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沒能等到他。 不過即使如此,自己至少把原主的每周作業完成了,也是劃算的。 南舟可以說猜對了一半。 謝相玉的首選殺戮目標的確不是他。 但他的釣魚舉動很有效果。 謝相玉現在正無聲無息站在距離他半步開外的地方,背著手上把玩著自制的碎喉器,笑盈盈地俯身欣賞他剛剛完成的速寫大作。 但看著看著,謝相玉的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若有所思:喔 幾乎與此同時,南舟的眉心也皺了起來。 他將目光停留在樓身上,又放在了自己的作業上。 來回看過幾遍后,他站起身來,走到了東五樓前, 或許南舟自言自語,或許。 謝相玉在旁建議:不如試一試? 南舟聽不到。但他如謝相玉所說,采取了行動。 東五樓是一棟紅黑啞光磚面的四層教學建筑,坐北朝南。 其外觀不算端正的四方形,四個角都呈現有點鈍的圓弧狀。 入門處就是樓梯間,直上直下,內部也并沒有什么特殊的花巧,沒有回字廊,形制偏簡潔,只有直通通的一條走廊,一排排的教室錯落相對。 南舟的畫并沒有什么問題,任何細節和眼前的東五樓都對應得嚴絲合縫。 南舟走到東五樓邊側,閉上了眼睛。 他盡量屏蔽外在感官對自己的感知的干擾,扶著外壁墻磚,一步步往前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而謝相玉就在他身側,跟著他的腳步,和他做一樣的事情。 默念,計步,盡力保持步幅恒定。 南舟從樓的東頭一路走到西頭,記下了個大概的數據后,他進入了東五樓內部。 無人的走廊靜悄悄。 早晨的光源帶著一點飛揚的塵埃,像是一張溫柔的光網,盡數播灑在南舟身上,形成了一個將他捕獲在掌中的虛影。 在一樓,南舟重復了剛才的動作。 從東到西,他用自己的步子一點點測量過去。 折算掉一些建筑本身的面積,一樓走廊的長度和外面的相差不多。 然后他直接來到了四樓。 謝相玉背著手,跟他一起上樓,從旁邊注視著他的側顏,心里又欣賞又雀躍,幾次都忍不住想托住他的下巴,用碎喉器對他漂亮的喉結來上一下。 但每次他都用意志力克服了。 南舟照樣站在了四樓走廊一端,面朝向另一端盡頭透著光的落地大窗。 403是整棟樓里唯一的階梯教室,在走廊的中心位置。 除此之外,放眼望去,它的格局、長度,和一樓的走廊別無差異,也完全符合樓梯側面貼著的東五樓教室布局圖。 南舟閉上眼睛。 走廊彼側透來的光,在他眼睛的毛細血管上織就一片薄薄的血網。 他扶著墻,緩步向前走去。 之所以會想做這樣一番嘗試,是因為南舟在看自己的作業時,意識到了一件之前他沒有留意過的事情。 他的空間感相當不錯。 所以,他發現,他記憶里東五樓四樓的走廊,好像比外面看起來的更長一點。 目前,他們所有的短信交談內容都只提到,他們進入副本前七天的聚會地點是在東五樓。 可沒有任何一條短信、沒有哪怕任何一條,提到過他們去的是403教室。 就連游戲副本開始前左嘉明的死亡留言里,都沒有提到403。 胡力在他的傾訴短信中,說的也是自從我們進了那個教室,一切都變了。 之前,他們為什么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去的是403? 因為403教室是體育系上大課的地方。 403教室的鑰匙由孫國境掌管。 聚會又是體育系四人組組織的。 按順序來說,第一個進入那股力量影響范圍的是胡力,第二個是左嘉明。 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推論,胡力是從室友孫國境那里拿的鑰匙,晚上直接去了403教室。 但是,鑰匙如果從頭到尾都在孫國境那里呢? 去過一次階梯教室的南舟都發現,階梯教室實在過于寬闊,能利用的,不過是桌椅和講臺中間的那片不算大的空間。 雖然有投影屏幕,可以用來看電影,但根據那天他們攜帶的大量桌游來看,他們的主要目的并不是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