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臣妻 第5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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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嚇了一跳,忙說:“召醫官來看吧?!?/br> 梁瀟摁住她的手,疲乏道:“不了,太晚,我累了想安靜一會兒,你給我上藥包扎就好?!?/br> 姜姮把藥箱從篋柜里拖出來,熟練地翻撿那些瓶瓶罐罐,找出藥,往梁瀟的傷口上敷。 他到底是醒著的,跟昏睡時不同,手重毛糙時他會顫抖,痛苦低吟。 姜姮停下動作,抬頭看他,他額間紋絡深嵌,卻說:“繼續上,別看我?!?/br> 姜姮只得重新低下頭。 這刀傷很深、很重,每回近距離看時,嗅著那股血腥味兒,姜姮都會覺得心顫,之余,還有一些說不分明的復雜感覺。 如果當初不是梁瀟擋在自己身前,如果這刀是捅在自己身上,自己恐怕早就沒命了吧。 就算僥幸活下來,那得多疼啊。 姜姮怔然出神,頭頂飄來梁瀟幽幽的聲音:“藥灑了?!?/br> 姜姮忙去扶歪倒的藥瓶,仍舊流出些汁液,濃釅烏黑,沾染在瑩白晶亮的瓷瓶身上。 梁瀟嘆道:“玉徽跟我說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顧我,我能這么快醒多虧了你,我現在才明白,我能醒那是因為我命大?!?/br> 他邊說,邊自己合上衣襟,束好通犀金玉帶。 姜姮沒有與他爭論,只是覺得此情此景說不出的詭異。 夜色寧謐,窗外鳥雀嚶啾,窗內燭火幽惑。梁瀟因為傷重提不起力氣,說話柔聲細氣的,兩人這么一來一往,有種共剪西窗燭的溫馨。 真是奇怪。 她默不作聲地把藥收起來,梁瀟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問:“你怎么不說話?” 姜姮依舊不理他。 他掙扎著要從美人靠上起來,不慎扯動傷口,疼得呲牙咧嘴,頭冒冷汗,委屈地輕捂傷口,哀怨道:“姮姮,你理理我啊,我又惹你生氣了么?” 鬼門關走過一遭,倒越發矯情粘糊起來。 姜姮總覺得他給自己擋過那一刀之后,再面對他時就欠缺了些底氣,再不能像從前信意譏諷攻擊。 她正不知該如何面對,姬無劍進來了,躬身道:“虞清將軍求見?!?/br> 梁瀟一改逗弄姜姮時嬉笑浪蕩,神色凝重起來。 自打兩方交鋒,虞清就一直在前線督戰,突然歸來必有要事。 姜姮在一邊擺弄那些藥罐,凝神豎耳傾聽。 “關西道的左翼先鋒已被悉數殲滅,敵軍陣法全亂,潰敗只在朝夕?!?/br> 梁瀟飛速翻看戰報,目光冷峻,道:“別的就按照原先商定的辦,只一點,崔元熙要活捉?!?/br> 他仍舊惦記著曹昀,要把傷曹昀的那個內jian揪出來。 虞清深知其中利害,頷首應下,又從袖中掏出一份信箋。 信封上幾行娟秀簪花小楷,以紅蠟油滴封,配著虞清那不時偷瞄姜姮,微妙古怪的神情,莫名有些曖昧氛圍。 梁瀟伸手要接,伸到一半,想起什么,也歪頭去看姜姮。 姜姮疑惑地擰眉,顯得很是茫然。 虞清終于把那燙手山芋遞了出去,忙偏身便姜姮揖禮,退了出去。 梁瀟看了姜姮一陣兒,微微輕嘆,將信箋拆開,一目十行潦草掃完,眼睛微瞇,冷聲道:“她要來見我?!?/br> 姜姮問:“誰?” 梁瀟隨手將信扔開,“還能有誰?你對我可真是一點都不上心?!?/br> 第49章 . (2更) 姮姮,我愿意為你而死…… 看著梁瀟這副別扭樣子, 姜姮腦中靈光一閃,猜測:“崔太后?” 梁瀟合上目,輕輕揉捏鼻骨, 看上去頗為頭疼地輕“嗯”了一聲。 姜姮鬧不明白,崔太后為何要在這個時候來襄邑?若她當真關心襄邑的局面,關心這一方水土和百姓,早在戰事之初就該前來阻止。 崔元熙是她的弟弟,她和梁瀟又是那種關系,她是阻止同室cao戈的最佳人選??伤鹊椒榛鹑急橄逡夭懦霈F,怎么?是聽說崔元熙節節敗退,想來救他一命嗎? 姜姮直覺沒有這么簡單,就她所見, 她覺得這崔家姐弟利益瓜葛甚于骨rou情深,崔元熙這條命還不值得崔太后專程跨過多舛亂世、頂著狼煙走這一趟。 她想再問問梁瀟,可梁瀟已顯出幾分不耐煩,眸中閃過一道冷光,倏地問姜姮:“你想不想做皇后?” 姜姮霎時僵住。 這兩個字于她而言是很遙遠的,哪怕這些年梁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扶搖直上, 哪怕身邊人總恭維他是無冕之君, 她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可能會御極天下。 若是父親在這兒,他可能會怒斥梁瀟大逆不道, 犯上作亂, 可姜姮心中所想卻只有:他能是個好皇帝嗎?他能仁慈愛民, 拯救這亂世黎庶于水火之中嗎? 她有些懷疑,甚至還有些害怕。 姜姮緘默不語,梁瀟眼睛里閃出些刺目的光,炯炯刺向她, 問:“你是覺得,我不配嗎?” 姜姮搖頭,正要說些什么,梁瀟朝她伸出手:“過來?!?/br> 她走過去,梁瀟將手放在了她的腹部,隔著緞衫輕輕撫摸,道:“這是我們的骨rou,我想給他最好的,這世上還有什么好能比得過君臨天下?” 姜姮覺得荒謬。 前不久他還對自己說過,他追逐權力多年,雖然艱難攀爬至頂峰,可仍舊是不快樂的。權力尚未給他帶來多少快樂,他又憑什么覺得孩子會認為君臨天下才是最好的禮物。 她道:“如果我說,我想讓他過平凡人的生活,不想讓他沾染權力,攪進這名利場里。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在癡人說夢?” 這些年,她見過了太多興衰榮辱沉浮,當年的衛王和辰羨何等尊榮風光,可是一朝落敗,卻連性命都保不住。 如今,梁瀟帶著他們爬得越高,她越是心驚膽戰,擔心登高跌重。 梁瀟一愣,懶懶地后仰,挑眸凝睇姜姮,“你心里清楚,這是不可能的?!?/br> 姜姮還要爭論,梁瀟已覺得無趣,決心結束這個話題,將衣袖攬于身前,緩和了語調道:“我要給你看樣東西?!?/br> 他不肯假手于人,讓姜姮攙扶著他,去到篋柜邊,將手探進去,艱難地摸索一番,拿出一個上了鎖的螺鈿盒子。 他從魚囊里摸出一把精巧的銀質鑰匙,將盒子打開,里面裝著一對金鐲子。 正是當初姜姮戴著逃離他的那一對。 后來這兩只金鐲子輾轉流離,一只被姜姮賣給了顧時安,一只留給了吳娘子。吳娘子的那只她知道,是在還給姜姮時被梁瀟拿去了,可另一只…… 梁瀟極為珍重地把鐲子拿出來用紅綢帕擦拭,道:“我給你贖回來了,姜家舊物已經沒剩多少了,你給得倒大方,也不怕岳父知道傷心?!?/br> 他擦完后,把兩只金鐲子依次套到姜姮的腕子上,道:“我受傷昏迷前就一直在后悔,怎得不早點給你,這一關若是捱不過去,就這么死了,那豈不是再也沒有機會親手給你戴上?!?/br> 姜姮低頭看著腕上爍爍金光,一時心緒復雜,她艱難開口:“謝謝你?!?/br> “嗯?”梁瀟詫異,唇邊漫開一抹柔光瀲滟的笑:“謝我什么?” 姜姮看了看金鐲子,又看向他的胸口。 梁瀟抬手隔衣摸了摸自己傷口的位置,面露悵惘:“姮姮,不瞞你說,替你擋住這一刀的時候,我想若是就這樣死了,也未嘗不好。雖然有些小遺憾,可畢竟是為你而死,余生你想起我時,總要記我點好,不至于全是恨和怨吧?!?/br> 姜姮咬住下唇,似是在掙扎。 更漏里流沙簌簌陷落,窗外響起更鼓聲,月貫中天,繁星如洗,辰光正于悄無聲息間流逝。 梁瀟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輕輕打轉兒,“可是,上天讓我活下來了,我們……能否重新開始?” 姜姮總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輪回,反復掙扎抗拒,一路艱難走來,又回到了起點。 她對他狠不下心了,她無法對一個舍命救自己、肯為自己去死的人惡語相向。 可是,兩人中間又隔了太多、太多…… 梁瀟的聲音幽幽回蕩在靜夜里,輕柔而極具蠱惑:“你再仔細想想,我昏睡的這些時日,你真的快樂嗎?輕松嗎?沒有我的日子真的就那么好嗎?如果不是,何必非要執念于過往,堅持自苦?把那些事情都忘了,重新開始不好嗎?只要有我在,你可以安睡每一個夜晚,這樣不好嗎?” 姜姮的思緒全亂了。 她腦中如有一團亂絮在纏繞拉扯,攪擾得她頭疼。梁瀟抬起胳膊摸她的臉,柔情似水,體貼而寵溺:“你好好休息,安靜地再想一想,我還要見幾個朝臣,先去書房?!?/br> 他揚聲喚進姬無劍,讓他攙扶自己去書房。 垂荔游廊杳長幽靜,廊下紙燈在夜風里輕晃,昏黃燭暈打在地上,耀出一地憧憧亂影。 梁瀟踏著影子前行,唇邊尚留著哄勸姜姮時的繾綣笑意,身側的姬無劍屢屢側首看他,驀地,輕嘆了口氣。 梁瀟收斂笑意,問:“阿翁有話要說?” 姬無劍眉間盡是擔憂無奈:“您也……太拼了?!?/br> 他在靖穆王府做了幾十年內侍,陪伴公子們讀書,耳濡目染,知曉歷代耽于美色的昏君做出的荒唐事。 烽火戲諸侯算什么?若幽王在世,見到這一位,也得甘拜下風。 姬無劍嘆息:“您就不怕,這一刀刺得這樣狠,當真再也醒不過來?!?/br> 梁瀟臉上的柔情蜜色悉數褪盡,只剩下幽邃深冷的一片。 起初,他只是想將計就計,受點輕傷,引崔元熙入甕。 可是那日宴席上,崔元熙提到了辰羨,卻是陰差陽錯給了他靈感。 他這么多年介意的、難以釋懷的,不過是一個死人,但就是因為他死了,永遠活在泛著絢爛光影的記憶里,活人永遠稍遜一籌。 可若他也為姜姮死一回呢? 不管兩人如何爭吵,如何相互折磨過,他堅信,姜姮是善良的,心軟的,他舍身為她倒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不可能無動于衷的。 她自小遠離家鄉父親,客居靖穆王府,她是孤獨渴望被愛的,哪怕她把自己偽裝得再絕情冷硬,他也堅信,剝開重重殼衣,藏在里面的芯子必是柔軟的。 兩人儼然已經走至僵局,他必須鋌而走險尋求破局之法。 梁瀟長舒一口氣,勾唇:“不會的,那是訓練有素的王府暗衛,下手是重了些,可不會要我的命?!?/br> 他心情甚是愉快地轉頭看姬無劍,“她已經動搖了,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我相信,假以時日,她會重新愛上我的。畢竟,她曾經是真的愛過我?!?/br> 姬無劍仍舊心憂,曾經情真,而今卻是一個經過精密計算設計的大騙局。 謊話說得多了,遲早是要被反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