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4)
若不是日日和陳暮雪在一處,他都要懷疑是不是陳暮雪多年前綠了自己。 小孩子不和李月來說話,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又要鉆回柜子里去。 李月來蹲下身子,看著小孩兒撅著個屁股,好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子停止爬動,回頭看李月來,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一絲迷惑,抿嘴巴半天沒回答李月來。 我不是壞人,李月來往前邁了一小步,你是在這個院子里長大的吧?我也認識這里的人。 小孩子見李月來靠近,有些害怕,緊緊攥著柜子時刻準備嚎啕大哭。 暮軒。 一道男聲從門口傳來,陳暮軒像是聽到世界上最親近的聲音,眼睛一亮,飛快躥出來奔向聲音來處。 小爹爹,孩子稚聲稚氣抱住門口男人的腿。 李月來有些尷尬,像是拐人家孩子,被現場被捉住一樣。 他頓了頓,站起來轉過身,眼睛微愣。 門口的男子是方才在前院燒紙錢的那個人。十分年輕,面貌算不得俊朗,但還算端正,也不知這孩子是不是隨了母親,長得乖巧。 叫你在屋里睡覺,怎么跑出來了,男子摟住孩子,一把抱起來,溫聲道。 孩子扯著男子的衣角撒嬌:我睡不著,外面好吵。 男子心里一酸,手臂摟著孩子更緊了些。 夜里白天每隔一陣兒都會打家業,孩子聽著害怕,往常睡不著都是陳辰頤哄著睡。 小爹爹陪你睡,男子把孩子抱起來,轉身對李月來道:公子應該還沒吃飯,去前面吃吧,我做了一些,很簡單,望公子不要嫌棄。 李月來對男子微笑:多謝。 早上確實沒吃早飯,李月來頓覺腹中有些餓。 可是,陳辰頤的朋友怎么會這般自在,在別人家里做飯? 李月來沒深思,轉身往前院走,沒走兩步,前面傳來激烈的吵鬧聲。 他屏息聽了聽,像是易微和陳暮雪! 我看他讀的是哪門子書,易微站在陳辰頤棺槨前,冷哼道:□□邪道?! 人已經走了,能不能留幾分清凈給他,陳暮雪紅眼看向易微。 我偏不,易微瞥著自己兒子,冷笑道:他給你生了個弟弟,要分你的家,你還在這里做一副假惺惺的樣子,我最見不得你們父子這副模樣!搞得我好像惡人一般! 李月來只聽清了后半句,著實還是驚訝了一下。他從未聽見過易微這般惡劣的語氣,他輕手輕腳走到門后,沒有直接走出去。 陳暮雪啞口無言,他沒有資格說自易微,她的痛苦自己無法感同身受。 易微對陳辰頤的棺槨將一肚子的埋怨發泄出來,深吐幾口氣,慢慢安靜下來。 她對陳暮雪的語氣軟了些:你現在還不懂,以后也希望你永遠不要懂,被人冷落,只能靠自己的滋味可不好受。 既然是這樣,當初又何必在一起。 陳暮雪靠著陳辰頤的棺槨,聲音十分疲倦。 易微懶得多言:收拾一下,送你爹入土。 見母子二人戰火平息,李月來覺得自己是時候出來稍微緩和一下氣氛,哪知易微轉身后的一句話立即又燃起了陳暮雪的怒火。 易微吩咐陳府下人:這里的東西一大部分是陳家的,都給我搬回去。 這院子看著普普通通,陳辰頤這些年還是藏了不少好東西,特別是金石和書籍,為什么要便宜不相干的外人。 東西搬回去,都交給楊凌管,是么?陳暮雪站起身道。 易微還未開口,另一道聲音哭嗆而來。 有些東西我是自己置辦,不是從陳府拿來,你不能全搬下山! 是那個孩子的小爹爹,一臉憤怒地沖出來,盯著易微。 可笑,林慈溪,你的那些東西我可看不上,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你給陳家做了小,何止是錢財,性命都是陳家的,我要想從這里拿走什么,你這個上不得臺面的人,沒資格說話。 林慈溪是陳辰頤養在烏山上的男人,柔身兒,五年前生下陳暮軒。 陳暮雪的目光緩緩停留在林慈溪身上,這是他第一次見這個男人。他不理解為什么父親看上了一個這樣的男人,毫不起眼,在他眼里,母親強過這個男人千百倍。 你們欺人太甚!林慈溪雙眼通紅,見陳府下人在易微的準許下,已經開始挪動東西,磕磕碰碰在院子里鬧得不安生。他白著臉轉頭望向陳辰頤的棺槨,蒙頭跑了過去。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李月來反應過來,飛快得跑出去,在林慈溪撞上去前一把死命拉住他。 這樣的血濺當場,當是成全了林慈溪和陳辰頤。 但不該這樣。 稚子無辜。 林慈溪掙扎兩下,沒有掙脫李月來,順著滑落在地,抱著棺材哭起來。 你怎么不把我們一起帶走,留在這腌臜世上受苦啊,林慈溪哭道。 小爹爹,小爹爹,你怎么哭了。 這時,陳暮軒嗒嗒從后院跑出來,沖向哭得一塌糊涂的林慈溪,赤著雙腳陪自己的小爹爹相擁大哭。 李月來看著父子二人,心中情緒十分復雜,最終緩步走向陳暮雪。 ☆、風荷鄉(三) 在林慈溪的哭聲中,陳家下人四處搜刮院子,陸陸續續搬東西出去。 陳暮雪懶得再管搬東西的人,右手搭到棺槨上,對一旁白衣抬棺人淡淡道:送他上山吧。 您就繞著陳老爺走十圈,送送他,不然他舍不得走,抬棺人低聲說。 嗯,陳暮雪聽得眼眶發熱,送走陳辰頤,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也許只有等自己下了陰曹地府,那時陳辰頤會愿意見他么,這個十多年不曾盡孝的兒子。 嗩吶聲響起,院子里一邊送葬,一邊搬東西,伴隨低沉的哭聲,在即將破曉的天色中,顯得格外凄厲壓抑。 活人送死人最后一程,此生不復再會。 陳暮雪在陳辰頤棺槨周圍打轉,邊走邊擦眼。李月來看得難受,也跟了過去,又給陳辰頤燒了些紙錢。 繞棺十圈,抬棺人將棺槨停至院子中央。旁的人遞給陳暮雪一件灰色上衣,是陳辰頤生前穿的。 陳暮雪接過來,拿著衣服轉身往大堂里歪坐在地下的父子走去。 給我抱,他彎腰伸手去抱陳暮軒。 孩子胖乎乎的,天真可愛,看得出被林慈溪和陳辰頤養的很好。 林慈溪緊緊摟著陳暮軒不肯松手,抬頭看陳暮雪,目光充滿敵意。 讓他送爹最后一程,你不愿意? 聽罷,林慈溪的眼神落到陳辰頤外衣上,逐漸松開懷里的陳暮軒,輕聲哄他:暮軒乖,去找找你爹爹,叫他回來看你。 嗯,陳暮軒很聽林慈溪的話,他點點頭,兩只小手松開林慈溪溫暖的懷抱,轉向投入陳暮雪臂彎。 他并不害怕陳暮雪,歪在陳暮雪懷里還尋了個舒服的姿勢。 哥哥,你帶我去找爹爹? 陳暮雪抱好陳暮軒,把陳辰頤衣服領遞到陳暮軒手里:嗯,握好。 下人等陳暮雪準備好,搬來一把木梯,放到院子北方的梯子上。 陳暮雪抱著陳暮軒爬上梯子,約摸走了五六步,他低頭看向陳暮軒。 小孩兒的手緊緊攥著陳辰頤的衣服,也是登高處害怕,在他懷中不停發抖。 別怕,爹爹在那兒護著你,陳暮雪頭仰向天空。 那你讓爹爹來抱我好不好?陳暮軒把陳辰頤的衣服丟到陳暮雪懷里,雙手環緊他的脖子,順著他的視線抬頭看天。 快了,等你上去就能見到他。 好! 得了保證,陳暮軒rou嘟嘟的臉頰笑的擠成一團,漸漸不再發抖。 陳暮雪繼續往上爬,到了北邊最高處,他緩緩停下來。 頭頂是無邊無際的天。 他把陳辰頤的衣服放到陳暮軒右手上,舉起小胳膊,朝天道:爹爹想你了,喚他三聲。 陳暮軒特別想陳辰頤,這么久沒看見他,又覺得委屈,從沒和陳辰頤分開這么長時間。 他張開嘴,用最大的聲音對天喊:阿父!阿父!阿父! 喊完了還不放心似地,加了句: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好想你。 他以后要乖乖聽話,不惹小爹爹生氣,肯定就回來了。 院子底下的李月來聽到稚嫩的孩童聲,忍不住也側臉揉眼睛。 陳暮軒喊完后,陳暮雪收好陳辰頤的衣服,把孩子抱下梯子,送到林慈溪身邊,然后把外衣蓋在陳辰頤棺槨上。 隨著再次吹響的嗩吶聲,六人抬起陳辰頤棺槨,向烏山后的更深處行去。 環顧院子,人跡凄涼,該走的都走了。 李月來沒有跟著去看陳辰頤下葬,陳辰頤給自己選的長眠之地在四門山上,四門山處于深山腹地,終年杳無人跡。 他生前住在烏山頂,死后睡在更加偏僻的四門山,許是厭煩透了嘈雜吵鬧的人世。 大部隊離開后,院子里該搬的也挪空了,顯得十分空蕩。 林慈溪讓李月來去偏屋用早飯。李月來裹著咸菜吃了兩張雞蛋餅,然后端著一杯羊乳在院子里看陳暮軒挖泥巴。 天色大亮,太陽露出臉來。 烏山頂上確實暖和,李月來不多時便熱得褪下外衣。 要是在山下,現在還得裹件厚衣。 他低頭抿了一口羊乳,奶山羊可能因為常年在山頂上散養,產的奶味道十分醇厚。 李月來看陳暮軒把沾滿泥巴的手往嘴里喂,仰頭喝干凈杯子里的羊奶,放下杯子,朝他伸出雙手:走,我們去看小雞。 林慈溪最近幾日忙得很,都沒空帶他去看小雞仔,陳暮軒一聽李月來要帶自己去,立即撇下鏟子伸手要李月來抱抱。 李月來一把輕而易舉抱起陳暮軒,帶著他往雞圈走,打開幾道柵欄后一群黃色的小雞仔以為要投食,紛紛活躍起來,嘰嘰喳喳圍向李月來。 這里有玉米,可以喂它們,林慈溪從廚房出來,端著半瓢玉米遞給李月來。 好,李月來接過來把瓢對著陳暮軒。陳暮軒像是這樣喂慣了小雞,小手攤平去抓玉米粒,稀稀落落手心只留下一小半。 自己下來喂,哥哥抱著累,陳府家丁搬東西的地方落了雜物,林慈溪一邊說,一邊拾起掃帚打掃。 沒事,他不重。 陳暮雪這么小的時候,陳辰頤應當還在陳府,是不是也這樣抱著他四處玩耍。 李月來光是想想陳暮雪當初如自己懷中這個小團子一般,心都要化了,他一定特別乖順聽話。 你別慣著,他會被寵壞的,林慈溪語氣責備,眼底卻是一片溫和笑意。 小孩子嘛,該好好被大人呵護,李月來往上摟了摟陳暮軒,心中生出一股老父親之感。 他指了指小雞仔道:晚上抓一個煮湯喝,好不好? 不好!陳暮軒一聽要把可愛的小雞宰了吃,立馬變臉,掙扎著要從李月來懷里下去。 聞言,李月來和林慈溪哈哈大笑兩聲。 不吃不吃,李月來連忙摟緊陳暮軒,這小娃娃身上一股孩子獨有的干凈氣息,他湊到陳暮軒脖頸處,吹了兩口氣讓他發癢。 陳暮軒哈哈笑起來,躲避李月來的偷襲。 孩子鎮定下來后,李月來又說:早上有一只大鵝兇我,你替我教訓一下它,好不好? 好,陳暮軒拍拍胸脯,這院子里的小家伙沒有一個不怕他的。他小手一指,帶李月來去關大鵝的籠子里。 一只大白鵝被關在黑籠子里,籠子周圍墊了一層不是很干凈的薄毯,似乎是方便陳暮軒坐在上面和大鵝玩耍。 陳暮軒要從身上要下來,李月來無法,只得彎腰放他下地。 陳暮軒一落地便順溜往毯子上爬,坐好后一個人和大鵝嘮叨起來。 李月來也半坐下來,雙臂圍著陳暮軒,到底是畜牲,萬一傷害到孩子就不好了。 屁股落毯子后,李月來發現身下很暖和,于是掀開毯子一角,摸了摸。 毯子十分干燥。 ...乖,下次不要兇這個哥哥了,陳暮軒的小胳膊伸進籠子,摸大鵝的脖頸,大鵝在他的手心下十分乖順,還嘎嘎兩聲,似在回應一般。 陳暮軒見大鵝聽懂了自己的話,獎賞似地摸摸它腦袋:真乖,下回下山,我叫爹爹給你帶個伴兒回來,好不好? 嘎嘎嘎。 林慈溪去田里收菜,準備給抬山人做午飯。 院子里只有蘿卜和白菜,他又跑到大門外田里摘了個小南瓜。 他提菜進來時,走過大鵝籠子前的二人,見陳暮軒在李月來懷里開心大笑,不由心中一暖,走近幾步道:姑爺,山上沒什么好菜,不比山下,只能種什么吃什么,中午還請將就些。 聽這話,陳暮雪他們上山似乎得下午才歸,他不想問林慈溪,只怕陳暮雪一回來他們就得立馬下山。。 李月來想了想,點頭道:多謝,山上也別有一番風味,我不挑食。 那就好,林慈溪笑了笑,轉身把菜放到廚房,又走出來,壓低聲音說:還得勞煩姑爺,把暮軒抱到前面去,我要捉只雞燒菜,他看見又得鬧。 好,李月來把陳暮軒抱起來往前院走,沒走兩步,他突然轉身喊住林慈溪:等等。 林慈溪正進廚房門階,聽到聲音匆忙轉過身,望著李月來:怎么了? 李月來從懷里摸出一張銀票,遞給林慈溪:這是我的私錢,不多,也是一點心意,請你不要推辭。 銀票乃桑皮紙,上面錢莊寫的清清楚楚,可兌換五十兩銀子。 李月來私錢只能拿出這么多。 林慈溪本能搖頭,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李月來就把銀票塞到他手里:你下山,或是繼續留在烏山,都用得著,就當我給暮軒的。 林慈溪聽罷,才緩緩握住銀票,紅眼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