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裝乖 第19節
按理說這么多年她早該習慣了,習慣了母親的尖酸刻薄和偏心眼兒。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家里就沒有一點存在感,可能因為血濃于水的緣故,每一次都會受到影響, 一字字一句句似乎扎在她心上。 她試圖了好幾次想要冷靜下來,可最后還是無濟于事, 她忍無可忍:“口口聲聲你兒子你兒子,你倒是管管啊, 他跑到外面借高利貸, 那群要債的sao擾我就算了,還sao擾我朋友!他有錢給女人買衣服,沒錢還高利貸。他不該打誰該打?” “什么?他借高利貸了?”萬春梅聞言, 可驚了一大跳,隨后又著急忙慌的說:“那你趕緊幫他還了??!我聽說高利貸要債的都是社會上的混混,萬一他一直還不上錢,那幫人打他怎么辦?你趕緊趕緊幫幫他??!” 喻婉冷著腔:“我沒錢,要還你自己幫他還!” “你是他姐!你憑什么不幫他?!晨晨昨天跟我說你找了個有錢人,你去問他要錢啊?!比f春梅說得理所應當。 又是這樣,又他媽是這樣! 每一次都這樣。 喻晨洋沒錢了,她媽就會說你是他姐,你給他花點錢怎么了?喻晨洋生病了,她媽就會說你是他姐,你照顧照顧他怎么了? 你是他姐,你是他姐。 這句話像魔咒一樣將她困住。 她一個月的工資最少也七八千,在北城這樣高消費的城市這樣的工資不值一提,但她至少養活自己綽綽有余。自從喻晨洋來了北城上學,隔三差五就問她要錢,她不給萬春梅就會像無頭蒼蠅一樣來煩她。 就像她的債主,逼得她永無寧日。 喻婉眼皮突突突的跳,她氣極反笑:“憑什么?我憑什么幫他?他是我生的嗎?我上輩子欠他的?不對,我上輩子欠你們的嗎?憑什么我是他姐我就要幫他填窟窿,憑什么我是他姐我就要把我每個月工資拿給他花?” 委屈和怨念的閥門一旦打開,再也收不住。喻婉失控般的吼了起來,“為什么?我他媽都躲這么遠了,為什么你們還要來纏著我?我真的受夠了。媽,今兒我把話就撩這兒了,他喻晨洋從以往后是死是活,還是被人打傷打殘都跟我沒半點關系,我沒有他這個弟弟,我絕對不會幫他還錢!他也別想再從我這里拿走一分錢?!?/br> 一口氣吼完,她沒有給萬春梅回應的機會,直接掛了電話,然后將手機關機。 她站在路邊,氣得胸膛不斷起伏。 風吹得很大,她將外套拉鏈拉開,冷風不斷往衣服里灌,她下意識摸了摸衣兜,想抽根煙,可摸了個空。 煩躁越發洶涌。 她踹了一腳路邊的樹。 秋天的樹葉都脆弱,被她這樣報復性的一腳,泛黃帶枯的樹葉嘩啦啦往下掉。 她吹了會兒冷風,這才轉身走進了大排檔,周圍都熱熱鬧鬧的,只有他們這一桌異常的沉默,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吳歸看見喻婉回來,簡直就跟看見救命稻草似的,激動的站起身:“魚丸兒,你可算是回來了?!?/br> 吳歸說這話時,下意識還看了眼喬寄月,發現此時此刻的喬寄月,已經不見一絲凌厲的銳刺和鋒芒,又變成了以往那個清潤溫和,人畜無害的少年。 吳歸露出了便秘一樣的表情,滿腦門的黑線。 他嚴重懷疑剛才坐在對面的那座大冰山是他眼花繚亂,產生的錯覺。 喻婉完全沒發現吳歸和喬寄月之間的奇怪氣氛,她坐下。揚起手對服務員吆喝了一嗓子:“來箱啤酒?!?/br> 服務員忙得暈頭轉向,反應慢半拍的應了聲:“好勒!” 吳歸瞳孔放大了些許,驚訝道:“你瘋了???就你那酒量,還喝一箱?” 別看喻婉在酒吧工作,喝酒的時候也不少,可這么多年也沒把酒量給練上來,不說三杯倒,比三杯厲害點,三杯半人就不行了。啤酒的話,可能兩三瓶就暈了。 喻婉拿起串兒咬了一口,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咱倆喝唄,不醉不歸,開心嘛?!?/br> 話鋒一轉,烤串兒的竹簽指著喬寄月:“你不能喝啊,小孩子不能喝酒?!?/br> 喬寄月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他蹙了下眉,問:“你怎么了?” 喻婉心不在焉的搖了下頭,又笑了一下,看上去沒心沒肺的:“沒怎么,就開心唄?!?/br> 接了個電話回來,她似乎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能察覺到她是在強顏歡笑,他也能看出來她是想借著喝酒發泄情緒。 沒幾分鐘,服務員就抬著一箱啤酒走過來,放在喻婉的腳邊。 喻婉拿出一瓶,在桌沿邊一磕,瓶蓋彈得老遠。她將開蓋的瓶酒遞給吳歸,緊接著又在桌沿上磕開了一瓶。 她拿著一整瓶啤酒,碰了碰吳歸的,“來,走一個?!?/br> 她沒等吳歸有所反應就昂起頭咕嚕咕嚕灌酒,沒多久,一整瓶啤酒就快要見了底兒。 “臥槽,你悠著點兒,你那三腳貓酒量還對瓶兒吹啊?!眳菤w又驚了一大跳,說著就要去搶酒瓶子,結果被喻婉手一抬,擋開了。 一瓶喝了個精光,喻婉“砰”一聲將酒瓶撂桌子上,她手背隨意一抹嘴唇,指著吳歸,眉毛一皺:“我酒量怎么了?我酒量好著呢,你趕緊喝啊,愣著干嘛?等我喂你啊?!?/br> 喻婉又拿出來一瓶,正要開。 喬寄月終于做不到旁觀,扣住了她的手腕:“別喝了?!?/br> 喻婉眉頭皺得更緊,臉上寫滿了不耐煩:“撒手!別管我啊。你趕緊吃飯?!?/br> 喬寄月瞳孔幽深,沉吟的看了她幾秒鐘,最終還是松開了她的手。 喻婉又開了一瓶酒,她面向吳歸,雙手握成拳,“來,咱倆猜拳,誰贏誰喝?!?/br> 吳歸一臉蒙圈:“沒事兒吧你?喝了一瓶就醉了?” 想喝酒就直接喝唄,還誰贏誰喝,喻婉猜拳很厲害,那不是注定她喝嗎? 喻婉嘖一聲,不滿的催促道:“別那么多廢話行不行?一大老爺們兒磨磨唧唧的,煩死了?!?/br> 吳歸也不管了,搓了搓手,雙手握成拳頭,“來來來,還怕你了?我還就偏要贏你?!?/br> 喻婉嗤之以鼻:“就你?” 吳歸很不服氣,兩手擼了擼袖子,一拍桌子:“來!” 他們倆玩猜拳玩得如火如荼,戰況激烈。 前幾局都是喻婉贏,她每贏一次都直接干掉半瓶啤酒,沒多久就喝光了好幾瓶啤酒。她的碾壓忽然激起了吳歸的勝負欲,專門奔著喝酒去。 到最后喻婉似乎喝得有些上頭了,氣焰漸漸消退下去,吳歸便借此機會,乘勝追擊。 一整箱啤酒被他們這么一頓猛喝,硬生生全干完了。 最后一瓶喝了一半,吳歸就不行了,他干嘔一聲,嘴里的啤酒還沒咽下去就全了吐出來,趴桌子上連連擺手:“我不行了,我不玩了?!?/br> 喻婉整個人左搖右晃,撲過去推了一把癱在桌子上宛如一灘爛泥的吳歸,挖苦道:“你太菜了,吳歸?!?/br> 吳歸醉得迷迷瞪瞪,哪里還聽得到喻婉在說什么,只不停的搖頭。 喻婉也醉了,沒骨頭似的趴在桌子上,手扒拉著空酒瓶子,弄得哐當一陣兒響。 喻婉已經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她趴在桌子上,挪了一下腦袋,目光渙散的看向喬寄月,傻乎乎的樂一聲:“小徒弟?!?/br> 喬寄月無奈失笑,抿著唇,“嗯”了一聲。 不錯,還知道他是誰。 喻婉瞇著眼睛,對著他神秘兮兮的勾了勾手指。 喬寄月朝她靠過去。 天已經黑了,頭頂亮起了大排檔的一串串燈簾,燈光多彩。她就身處于這片氤氳之中。 一靠近,濃烈的啤酒味撲面而來,不過他仍舊沒有因此而退后,他低下頭,目光與她持平,溫聲問:“怎么了?” 喻婉突然打了個酒嗝,然后慢吞吞說:“你怎么不吃魚?” 她說著,還直接上手去抓錫紙烤魚。 桌子上的菜壓根兒就沒怎么吃,全被他們霍霍得慘不忍睹,甚至剛才吳歸嘴里的啤酒還吐進了菜里。 她的手伸進去,還來得及抓起魚rou,喬寄月就按住了她的胳膊。 將她的手迅速拿了出來,手指還在滴著湯汁。 喻婉軟綿綿的掙扎了下,很是不滿:“我要吃魚?!?/br> 喬寄月捏著她的手腕,不讓她去搗亂,耐心的哄道:“明天再吃?!?/br> 他抽了幾張餐巾紙,將她手上的湯汁擦干凈,然后叫來了服務員,“買單?!?/br> 服務員急匆匆走過來,說:“掃桌子上的二維碼支付就可以?!?/br> 喬寄月摸出手機掃了碼,其他桌有人也在叫服務員,就在服務員要走時,喬寄月出聲說道:“不好意思,麻煩你幫個忙可以嗎?” 服務員疑惑了一瞬,“什么忙?” 喬寄月一手牽著喻婉的手怕她胡鬧,一手伸進褲兜摸出了錢包,單手打開錢包。他平時很少帶現金,錢包里就只有四百五,四百是他自己的,另外一張皺皺巴巴的五十塊錢,是喻婉給他的。 他細長的食指和中指將紅鈔夾了出來,遞給服務員。 看向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吳歸,淡淡說:“麻煩給他叫個車,把他送到南淮鼓巷?!?/br> 服務員看了眼爛泥一般的吳歸,似乎有些為難:“???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喬寄月將昏昏欲睡的喻婉扶了起來,他面上沒什么表情,毫不猶豫的說:“不順路?!?/br> 服務員莫名有種非常強烈的直覺,如果真不幫吳歸叫車,他可能真的會被扔在這兒無人問津,于是慢吞吞的接過了錢,一數竟然有四張紅鈔票,非常實誠的還了三張回去:“用不著這么多?!?/br> 喬寄月沒有接,彎下腰將喻婉打橫抱起。 “麻煩了,謝謝?!眴碳脑碌淖藨B落落大方,彬彬有禮。 喬寄月抱著喻婉離開大排檔,朝車子走過去,他將喻婉放進副駕駛,幫她系好了安全帶。 喻婉喝醉了之后很安靜,沒有大吵大鬧,一動不動的窩在副駕上,歪著腦袋,閉著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喬寄月啟動車子,車速平緩,怕開快了讓她不舒服。 這時候,喻婉突然動了動,吃力的半掀著眼皮,她緊皺著眉,似乎有些難受,悶著聲說:“我有點熱?!?/br> 喬寄月便將車窗落下來一半。 誰知她好像并不滿意,在門把手邊上摸索了一番,東按西按,終于按到了車窗鍵,將車窗全都落了下來。 涼風簌簌,霎時間撲面而來,她頓時覺得身體里那股子躁意淡下去不少。 她胳膊搭在窗沿,臉埋進去,呆滯的盯著這沿路的風景。 這不是市中心,街邊很多路邊攤,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他們在把酒言歡,他們在多愁善感,他們在這座城市的人間煙火之中,或放肆、或壓抑的活著。 “北城.....太大了.....”她輕聲呢喃著:“....太大了....” “當我走在這里的每一條街道....我的心似乎從來都不能平靜.....” 她仍舊趴在車窗沿,臉埋進臂彎,聲音又輕又沉的哼唱道:“咖啡館與廣場有三個街區,就像霓虹燈到月亮的距離,人們在掙扎中相互告慰和擁抱,尋找著追逐著,奄奄一息的碎夢.....” 恰逢紅燈,車子停駐。 她像是突然來了精神,直起身,頭微微探出窗外,她原本消沉的氣息忽而變得渾厚沙啞,揚聲高歌:“我在這里歡笑,我在這里哭泣,我在這里活著,也在這死去,我在這里祈禱,我在這里迷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