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先生思索片刻，反倒語塞，覺得強行勸說反倒是委屈了季浮舟，便把剩下的話咽回去。

    不回去也沒什么，老宅人多，都能照顧好他。季先生毫不猶豫地把立場歪向了侄女，只是你一個人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說。

    之后又是例行的囑咐時間。

    即便知道季浮舟有事主動找他們的可能性寥寥，季先生還是仔仔細細地說起家常話。

    三姐前段時間才跟我說她要調到你們這邊省會的學校一段時間，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去她學校找她，還有小哲，上次見到還提起你，說畢業之后來投奔你

    那還是別了，前程要緊。季浮舟連忙反對，下次我會勸勸他的。

    小哲是她大姑家的兒子，也是她大表弟。

    因為年齡最近，因此關系還算不錯單純在季家范圍里來算的話。

    實際上幾年也見不了一面，全靠著發達的現代通訊，偶爾還能寒暄幾句。

    季先生倒是兢兢業業地試圖構筑起季浮舟和家族成員之間的溝通橋梁。

    這次也不例外。

    見季浮舟反應激烈，季先生眼底反倒浮現幾分笑意，他將炒好的菜端上餐桌：先吃飯吧。

    季浮舟怔了怔，嗯了一聲。

    吃完晚飯之后，季先生在廚房里洗碗，季浮舟被趕到外面消食。

    季浮舟捧著溫水走到陽臺上，去看她栽的幾盆小蔥，還有剛撒下種子的其他蔬菜，低下頭仔細去看的時候，已經可以隱約看見冒頭的的嫩芽了。

    C市的短冬已過，天氣眼見著就一日日的暖和起來了。

    季浮舟的心情莫名有些愉悅，伸出手去輕碰嫩芽的時候，聽到手機響了一聲，才回想起小叔提過的表弟的事。

    雖然知道很有可能只是個玩笑話，但感念于對方的用心，季浮舟還是花了很長時間去長篇大論地敘述C市有多不適合學理工科專業的表弟的前途發展。

    中心思想就是千萬別來C市，去隔壁省會都好過來這里。

    [小哲：那姐你一個人在C市豈不是很寂寞？]

    季浮舟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該責怪一聲熊孩子忒會戳人傷口了，還是該假裝感動一下對方的關心。

    [浮舟：乖]

    [浮舟：jiejie是成年人了]

    [浮舟：有工作有朋友，每天都很忙很充實，哪有時間寂寞]

    [小哲：那你有男朋友了嗎？]

    [浮舟：]

    [浮舟：小孩子不要學人家整天八卦]

    [小哲：我已經22了]

    [小哲：不是小孩子了]

    [小哲：而且不是我八卦，而是我媽、大姨、三姨她們全都很關心]

    [小哲：姐你要知道，自從當年家庭會議上大舅舅被全票表決踢出監護人隊列之后，從大姨到小舅舅都把你當親生的了]

    [小哲：她們覺得你年紀不小了，該談對象了，不然可能再遲就沒人要了，以后沒人照顧你，怪可憐的]（已撤回）

    [小哲：后面是我個人的猜測加些許潤色]

    [浮舟：你有三秒鐘時間撤回]

    [浮舟：[微笑]]

    [小哲：當然我覺得憑jiejie你的魅力，八十歲找都不晚]

    [小哲：我絕對支持你追求真愛]

    二十二歲的熊孩子。

    季浮舟在心底給她弟貼上標簽。

    跟大表弟天南地北地扯完皮之后，季浮舟覺得腿都蹲麻了，這才想起來站起身。

    陽臺上的燈沒開，全靠著客廳里透出來的一點光照著。

    因此朝外面看過去的時候，反倒是外面的路燈更加明亮。

    天盡頭還能看到綿延到遠處的公路，以及兩側已經化作一小團光暈的路燈。

    季浮舟將手機塞進口袋，手里捧著的杯子已經變涼，看著遠處的那一刻確實心有觸動。

    她的大半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是孤零零地飄在湖面上的一葉小舟，找不到渡口，周遭都是迷霧，時不時遭遇風雨，不知何時就會沉沒入無人知曉的迷霧與江流之中。

    即便所謂親人現在再如何關心體貼她、想要補償她，但她早已經離岸太久，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仍是在江心打轉著。

    習慣了漂泊無依的人，還能夠停下來嗎？

    季浮舟有時站在路口迷茫，仰頭望著兩邊的高樓大廈，就會忽而清醒地認識到，孤舟是難以停泊的。

    而世人艷羨的真情，也絕不會屬于她。

    她不配。

    自己都找不到歸處，又如何給別人歸宿呢？

    季浮舟嘆了口氣，收起自己難得的多愁善感，但多少還是因此影響了心情，腳步都變得沉重了一些。

    她轉過身，正要往回走，忽的聽到側邊傳來了輕微的聲響。

    咚咚。

    有人在敲玻璃。

    季浮舟怔了怔，下意識扭頭去看，正對上隔壁陽臺上葉聽風的臉。

    葉聽風拉開了窗戶，從里面探出了腦袋。

    晚上好。她說道。

    她看起來只是恰好與季浮舟撞上，手里端著咖啡杯，大概也是忙完了才突發奇想到陽臺上來透口氣。

    那雙看過來的眼睛里也有著別樣的溫和。

    季浮舟停下腳步，不得不調轉方向，陽臺上本來只開了一條縫的窗戶被推開更大，對面的聲音越發清晰了。

    出什么事了嗎？葉聽風擔憂地看著她的臉色。

    沒事。季浮舟趴在窗臺上，揉了下自己的臉，只是聊天的時候被我弟弟氣到了。

    她看起來可不像是生氣的模樣。

    更像是無奈。

    葉聽風哦了一聲，追問了一句：是你親弟弟嗎？

    季浮舟搖了搖頭：是表弟，我二姨家的兒子。

    你們關系看起來很好。葉聽風打量著季浮舟的臉色，你叔叔也很關心你。

    嗯。季浮舟點了點頭，這也算是事實。

    之后的話題就被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家人身上。

    季浮舟捧著冷茶，吹著夜晚的冷風，后知后覺晚上跟葉聽風說得有點多。

    或者說葉聽風追問得有點多。

    雖說并不惹人討厭，但是看起來卻不像是平時那個沉默少言、絕不多過問別人私事的葉聽風了。

    你很想知道我家里的事嗎？季浮舟問道。

    想。葉聽風理所當然地答道，我想更了解你一點，也想更靠近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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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47

    浮舟？季先生從客廳里走過來, 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上的水，一邊好奇地問道，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隔壁的。季浮舟回過神來, 往旁邊讓了一步, 葉聽風。

    季先生愣了愣, 看了眼陽臺的格局, 有凸出去的部分, 側面是能看到鄰居家陽臺上的一些情況的, 隔著側面窗戶說話自然也是可以的。

    只不過之前兩邊都沒人, 他來過幾次也沒在意過。

    他反應了過來，也走上前跟葉聽風打了個招呼。

    季浮舟趁機又往后退了一步, 退至季先生的斜后方，恰好避開了葉聽風投來的視線。

    吃過了嗎？季先生簡單地問候著葉聽風。

    嗯。吃過了。葉聽風點了點頭。

    兩人并不熟悉，說來說去也就只有簡短的幾句寒暄，并不那么熱絡, 但也不算太尷尬, 相對溫和的性格從中起了緩沖作用。

    此刻夜深，寒暄到最后也就只剩下早點休息之類的囑咐了。

    季先生將剛洗完的毛巾掛到陽臺上, 自覺地給兩個年輕人留下互相道別的空間。

    葉聽風最后看了季浮舟一眼。

    季浮舟無處可避, 只得重新走上前, 一抬頭，正撞上對面投來的視線。

    葉聽風看起來并未因為話題中斷而氣惱或者急切，眼神仍是溫和而包容的，如同春日里的暖陽，明亮而溫暖。

    不早了，早點休息吧。葉聽風最后跟季浮舟說了一句，晚安。

    季浮舟伸手扶在窗戶上, 僵硬著點了點頭，輕聲回了一句：晚安。

    玻璃上陳年的污跡像是一道薄霧，讓隔著窗戶的臉也變得遙遠而模糊。

    季浮舟伸手拉起窗簾，最后一眼看到葉聽風還站在陽臺上。

    合攏的窗簾布最終隔絕了她的視線。

    你跟她關系很好啊。季先生再度感慨了一聲。

    季浮舟心底微顫了一下，還是下意識揚起笑臉，敷衍地嗯了一聲。

    幸好季先生只是隨口一說。

    他解下身上的圍裙，將客廳茶幾上的雜物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催促季浮舟早點去洗漱休息。

    季浮舟躺到床上的時候，無意間不知碰到了什么，一陣音樂聲忽然響了起來。

    她被嚇得坐起，隨即才發現是點開了跟葉聽風的通話記錄。

    因為不久前才聯系過，所以葉聽風的名字還在最上層，指尖無意間碰了一下，便點了進去。

    點開的是前天晚上葉聽風才新發來的歌曲片段。

    同樣是曾經那一摞情書里的一部分。

    季浮舟下意識按住了暫停鍵，坐在原處怔愣片刻，然后翻出耳機，一邊慢慢躺回床上。

    聽著耳機里傳來的熟悉的略帶沙啞的女聲，季浮舟慢慢閉上了眼睛，身心好像跟著漸漸放松下來，深處卻又像是有一道聲音在提醒她

    你陷得太深了。

    這句話在她混沌的意識里一閃而過，隨后便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季浮舟真正意識到葉聽風在她日常里出現頻率過高，已經是幾天后的事了。

    這個頻率并不是指平時遇到以及交流的部分。

    而是指從其他人嘴里聽到的次數。

    普通人見到大明星會感到激動是人之常情，但葉聽風來了半個多月，見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沒那么稀奇了。

    原先公司里扎堆聊天大多都要帶上關于風月的話題，漸漸地也就習以為常，又恢復到了往日的八卦內容。

    也就這兩天，季浮舟又開始頻繁地從別人口中聽到葉聽風的名字。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再一回顧，季浮舟才發現汪冰綃好像格外關注起葉聽風來。

    小杜也時不時地提起不過她最近忙了起來，碰面閑聊的次數倒是少了一些。

    于是主力就剩下個汪冰綃。

    在汪冰綃再一次提起葉聽風的行程的時候，季浮舟不由斜了她一眼。

    你什么時候也開始追星了？

    咳咳，這不是配合你工作嗎。汪冰綃顧左右而言他，眼神飄忽了一瞬，說起來你最近好像沒怎么跟著葉老師跑啊，老板不是讓你跟她套近乎嗎？

    合作已經穩了。季浮舟搖了搖頭，而且葉老師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這段時間對C市已經很熟悉了，沒必要再讓我跟著了。

    她這個向導自然也就可以退位了。

    汪冰綃左右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這邊，才偷偷往季浮舟那邊靠了靠，壓低了聲音：那你們晚上回家還會碰到嗎？

    她是知道季浮舟跟葉聽風是鄰居的事的。

    季浮舟手上頓了頓，回答道：偶爾會碰見。

    實際上是經常，還會在一起吃飯。

    但她下意識隱瞞了這一點。

    好在汪冰綃沒深究，又左右看了一眼，然后聲音也壓得更低了幾分：那前段時間老給你發消息的那個現在怎么樣了？好像有段時間沒聽你提了，對方放棄了嗎？

    季浮舟剛落下的筆在紙上歪出了一條線。

    她停頓片刻，覺得也沒什么隱瞞的必要，便答道：還在發，不過我都沒有再回了。

    汪冰綃撇了撇嘴，小聲嘟囔道：沒想到還挺有毅力的么。

    她的語氣可不像是什么夸贊。

    季浮舟早就注意到她態度反常，聞言不由側過頭去打量了她幾眼，憑借著多年的了解，她覺得自己大概猜到了什么。

    你最近季浮舟瞇了瞇眼睛，問道，和小杜在計劃些什么？

    沒什么汪冰綃下意識想要隱瞞，但在季浮舟和善的視線下還是不免心虛，聲音越說越小了，最后老實交代，我們想撮合你和葉聽風來著的。

    季浮舟：

    如果非要形容季浮舟此刻臉上的表情，大概就是寫滿了你們腦子沒毛病吧的疑問。

    季浮舟內心縱有千言萬語，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從何說起。

    沉默片刻之后，她先問起最無關緊要的問題。

    小杜不是風月cp粉嗎？爬墻這么快沒問題嗎？

    她不是早就爬墻了么。汪冰綃絲毫不能理解追星人士的熱情與執著，只當這是尋常的事情，她從進公司就是你帶她，而且還有生活的好多麻煩都是你幫忙解決，她當然更喜歡你，也更向著你。

    簡單來說，就是小杜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

    季浮舟心情微妙，理智上明白絕對不僅僅只有這一個原因，但小杜不在現場，汪冰綃毫不懷疑，便只得把這個疑問暫且咽下去。

    你們為什么突然想起來撮合我和她了？季浮舟繼續問道。

    她不是在追你嗎？

    話是這么說但是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么？

    我們都是女的。

    季浮舟原以為汪冰綃會很介意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