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個墻，跑兩步就是他們班的教室了。

    后來漸漸養成習慣，就連時間寬裕的時候也會下意識選擇最短的那條路徑。

    圍墻后面就是一片舊巷，早年傳來改建的消息，原本的住戶相繼搬走，但改建計劃因為種種原因被擱置。

    原本通往后面的小門也是為了學生出入方便，但隨著老的教學樓被廢棄，小門就常年關著，已經生了銹跡，爬滿了野草和藤蔓。

    偶爾才有學生會圖方便抄近道從巷子里走。

    當然絕沒有一個走得有季浮舟那么熟練。

    尤其是程觀月和葉聽風這種好學生，則從來都跟那種昏暗陰沉的地方絕緣。

    可偏偏季浮舟就是在那里跟程觀月相識的。

    還有一個葉聽風。

    高二那年的春天，某天輪到季浮舟留堂打掃衛生，出門的時候天色漸暗，她沒什么猶豫，仍是翻了墻頭。

    踩在墻頭上的時候，她意外地發現下面有人。

    幾個流里流氣的小混混堵著兩個女孩兒，女孩兒們身上穿著她們A中的校服，季浮舟不由多看了兩眼，看清臉之后不由又是一愣。

    她認出來那是高一的程觀月和葉聽風。

    倒也不是有多熟識，只是要說之前完全沒見過也不現實，程觀月和葉聽風自入校起就是風云人物。

    程觀月多才多藝，從小學鋼琴學舞蹈，參加過不少比賽拿過獎，成績也不差，在班上排在前列，時不時就能在各個晨會、校園活動里看到她的身影。

    加之她長得漂亮，性格溫柔體貼，平易近人，毫無爭議地成為了校園女神，就連女生里都少有不喜歡她的。

    葉聽風沉默些，但她是那屆的中考狀元，入校之后成績一直穩定在年紀前三沒動搖過，說出去也是好學生的標準模板。

    更何況她整天跟程觀月形影不離，時間久了也跟著出名了。

    季浮舟一早就聽過她們的大名。

    不過那兩人跟她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季浮舟從來沒想到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和她們有什么交集。

    如今陡然間撞見，也有些詫異。

    兩位大小姐各方面都是優等生的標桿，平日里出入校園也都有專人接送，怎么會突然跑到這種無人的地方來？

    而且還運氣不佳，正好碰上這些四處游蕩的小混混。

    小混混都是二十來歲的無業游民，聽聞A中書呆子多，時不時便會蹲在陰暗的角落里，抓住機會就上前敲詐勒索一番。

    偶爾碰到些長得漂亮的，還會動手動腳。

    程觀月和葉聽風那時候都還只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平日里文文靜靜的，就算潛力爆發，也絕不是那五六個成年男人的對手。

    但她們竟也沒有尖叫哭泣，而是試圖跟小混混談判。

    小混混本意是敲詐錢財，但看兩個女孩兒長得漂亮，便又起了別的心思，談判自然無果。

    眼看兩個女孩兒已經被逼退到了墻角，季浮舟嘖了一聲，果斷地跳了下去。

    對于天天打架斗毆一度被人暗中叫做大姐頭的季浮舟來說，那幾個只會憑借蠻力優勢的小混混根本入不得眼，他們甚至沒帶什么像樣的武器。

    季浮舟輕輕松松就將那幾人撂翻在地。

    那幾人里面恰好有被她教訓過的，臉色一白，剛能爬起身，就跌跌撞撞地跑遠了。

    剩下的被扭送進了附近的派出所。

    程觀月和葉聽風當時都被嚇得不輕，表面上還算平靜，但無意間仍會泄露出幾分驚慌來。

    季浮舟索性好人做到底，將她們送回了家就到小區門口，他們的家人已經著急地等在那里。

    衣著華貴的婦人滿臉慌亂地將程觀月拉進懷里，見她沒什么外傷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另一邊的葉家更為克制，只是走近了低聲說了幾句情況，葉聽風的父親朝季浮舟看過去，說了聲謝謝。

    季浮舟抓了抓打架途中亂掉的頭發，一手拎著外套，袖子卷了一邊，蹭了不少灰塵，看起來也不像是什么正經學生，優等生的家長們對此有所警惕也算正常。

    她本也沒想著跟兩位風云人物扯上關系，胡亂地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沒想到隔天就又在那個巷子里看到了程觀月和葉聽風。

    葉聽風是被程觀月拉過來的，一放學就特意跑到這里來守著，季浮舟剛翻過墻時只以為兩個大小姐不記得教訓，又來作死，卻沒想到程觀月說是來特地來感謝她的。

    程觀月打聽到季浮舟最鐘愛的出入路線，又怕當著別人的面道謝會讓季浮舟不好意思，也容易再度將她卷進打架斗毆的不良風聲里，因此才想到了這個不常有人來的地方。

    考慮得體貼周到，反倒讓先入為主的季浮舟有些不好意思。

    程觀月想要給季浮舟一點實質性的感謝，從請吃飯到送東西再到請看電影，季浮舟通通拒絕。

    但程觀月堅持不懈。

    最后也只剩下她一個人堅持追著季浮舟跑。

    季浮舟被煩得不行，后來勉強同意了一次博物館展覽的邀約，某個展館里看了條短片，沒想到還是個連續劇。

    于是有一就有二，程觀月把季浮舟成功拉出去的次數越來越多，兩個人漸漸就熟悉了起來。

    至于更深入一些的關系那就是后面的事情了。

    時隔多年，那些過往記憶早已變得模糊。

    季浮舟再回憶起來，也只記得似乎正是在那個圍墻下面見到了程觀月和葉聽風。

    但她并不經常見到葉聽風，倒是程觀月一度時常出現在圍墻下面，只為了蹲守季浮舟給她道謝。

    程觀月說葉聽風不喜歡那種地方。

    季浮舟本也沒想要什么報答，也知道葉聽風性子沉悶，因此絲毫沒有覺得奇怪。

    也沒有在意。

    如今再聯系起鎖屏上的那一堵墻，季浮舟也只是在想

    難道葉聽風就是在那時候發現自己喜歡上程觀月的嗎？

    也不是說不通。

    兩人從小形影不離，親情還是愛情早就混在一起分辨不清楚。

    正是因為有預料之外的外人橫插一杠，才能讓她們陡然間明了自己的心意。

    說不準正是在程觀月在圍墻下等著季浮舟的時候，葉聽風正躲在暗處偷看，拼命忍耐著心頭的酸楚

    季浮舟也不由對想象中的葉聽風生出了幾分憐愛之情。

    好在陰差陽錯柳暗花明，她們最終還是修成了正果。

    季浮舟更加堅定地決心早點搬家，絕不給她們的感情造成任何壓力。

    坐在家里的葉聽風打了個噴嚏。

    手上一抖，她就一不小心按下了那個申請鍵。

    還一連按了好幾次。

    葉聽風：

    之前那么長時間都白糾結了。

    但按下去之后她還是有幾分慌亂。

    怕被拒絕，又在忐忑該如何解釋更加合理。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要簽署什么生死協定。

    事實上只是添加一個私人好友而已。

    空等著的時候，葉聽風不由自主地點開了另一個賬號，盯著那個早就被季浮舟廢棄的賬號出神了片刻。

    頭像依然是灰蒙蒙的，不知多少年前的默認頭像，放在今日早就落伍了。

    而且對面幾乎也沒有任何再上線的可能性。

    但這個灰白頭像的賬號至今仍舊躺在葉聽風的特別關注里。

    也是唯一一個。

    葉聽風輕嘆了口氣，仰頭靠在沙發背上，閉上眼睛看到的也全都是季浮舟。

    過去的，現在的。

    未來的。

    你給我爭氣一點啊，葉聽風。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另一邊，季浮舟剛把手機隨手塞進包里，跟著汪冰綃下車。

    前面那棟小洋樓就是汪冰綃父母家，雖然他們家也有車庫，但直接開車回去動靜太大，汪冰綃有心拖延時間，便提前停了車。

    走回去的路上，汪冰綃刻意放慢了腳步，跟季浮舟商量著該怎么說。

    你說，要是我告訴他們衛宴成其實有別的真愛，我決定祝福他們所以主動退出怎么樣？

    有點危險。季浮舟緊跟著補充道，我是說衛宴成。

    這種借口只會讓他被套麻袋的幾率變得更大一點而已。

    汪冰綃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勉為其難地決定放棄：那我要是說我移情別戀了

    季浮舟戳破了她的幻想：你移情誰了？

    看著汪冰綃期待的眼神，季浮舟立馬否決道：我不會配合你這種事的。

    想想也是。

    汪冰綃嘆息一聲，倒也沒有失望。

    若是她父母，聽到這個消息只會更深入地追問下去，找不到合適的人就會被戳穿謊言。

    即便偽裝成功了，也得面對父母失望的眼神。

    汪冰綃還想掙扎一下，看到季浮舟的側臉，反應過來前就已經問了出來：你當初為什么跟前任分手？

    抱歉，我汪冰綃立刻意識到不該問，想要收回那句話。

    但季浮舟并沒有太在意。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季浮舟反倒對汪冰綃的反應有些無奈，只是說起原因來會比較丟人吧。

    嗯？汪冰綃當然會有些好奇。

    當初是我一廂情愿，錯把教養和友情當成愛情，反倒給對方添了很多麻煩。

    后來她說比起我，她更喜歡另一個人我就懂了。

    那之后呢？直接分手了嗎？吵架了嗎？

    分手了。和平分手，不過我知道對她來說也是種解脫。

    那你呢？

    我？季浮舟歪了下腦袋，笑了一下，似乎也有幾分迷茫，不知道。

    肯定是會有些難過的。

    那是她第一次學著去愛一個人，幾乎要成功了，但最終倒在了最后一步。

    分手的原因就如她自己所說，甚至更加簡單

    程觀月不愛季浮舟。

    僅此而已。

    那些溫柔體貼都是教養帶來的本能，年少的季浮舟缺愛，便不自覺地癡迷于那些表象的填補。

    但是愛意本身就是一種貪婪，一旦得到就會不自覺地希求更多。

    一不留神就跨越過了那條界線，撞上對方封閉起來的禁地。

    對方藏在溫柔表象下的不耐也就越發明顯。

    曾經一頭熱的季浮舟可以對此視而不見，但真正開始想要學著去愛她的季浮舟卻不會不妥協。

    如果自己的愛已經是一種負擔，她唯一能做的也不過就是安靜地止步，轉身，然后退出。

    季浮舟確實為此難過了一陣，但那段時間恰逢她家里變故，所有的事情積壓到一處，她漸漸便沒有余裕特地為此而傷心了。

    更何況也沒什么值得傷心的。

    那對程觀月來說是好事，如果能擺脫她不喜歡的人、跟她喜歡的人在一起，她只會更開心。

    既然程觀月會開心，季浮舟覺得自己也沒有難過的必要了。

    季浮舟說得平靜，看起來也不像是深陷悲痛不能自拔。

    更何況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汪冰綃仍忍不住多問一句：那你現在還愛她嗎？

    季浮舟搖了搖頭：也許本來也談不上愛吧。

    那時候都還能算是孩子呢。

    汪冰綃發散著思維：如果她現在再出現在你面前，你

    季浮舟毫不猶豫地答道：我會衷心祝福她和她的現任百年好合！

    第14章 14

    季浮舟能淡定地說出衷心祝福前任的話，汪冰綃卻是做不到的。

    回家之后，汪冰綃的父母已經在等她了。

    汪冰綃一開始還支支吾吾躲躲閃閃，但最后還是在季浮舟的勸慰之下，老老實實地交代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先前她跟季浮舟所說的還有所保留，她跟衛宴成這么多年的感情，當然不會只因為這一次誤會就下定決心分手，而是無數次疲憊的累加。

    光是各種女同事、女同學、女鄰居自己找上門來的記錄就不下五次，更不必說衛宴成因為心軟去幫周圍的人而放汪冰綃鴿子的次數。

    汪冰綃不是那種很喜歡黏著男朋友的人，曾經心里有點不舒服，但還是認為男友是個善良溫柔的人，因此也都不必過多去計較。

    可不計較不代表不在意。

    再多的熱情也經不住這樣的空耗。

    說到最后，汪冰綃已經有些哽咽。

    她的父母神情復雜，但并沒有因此訓斥她是小題大做，反而低低地嘆了口氣。

    這些話你怎么不早說。汪mama有些心疼地說道。

    既然這樣，那分了就分了吧。汪爸爸沉默了片刻，緊跟著說道，好過嫁過去受委屈。

    汪冰綃的眼淚當即就滾落了下來。

    季浮舟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汪冰綃再也忍不住，扭頭抱住她哭了出來。

    汪爸爸和汪mama對視了一眼，又輕聲安慰著女兒：這件事明天我們去跟衛家人說吧，你不想去就在家好好休息。

    汪冰綃搖了搖頭，抹著眼淚，哽咽著說道：我一起去。最好當面說清楚，這本來就是我們之間的問題。

    若不是因為父母相識，而且戀情已經過了明路，她本是不愿把父母牽扯進來的。

    這時候更不可能躲在后面。

    于是這件事就這么敲定下來。

    汪冰綃哭腫了眼睛，先去衛生間洗臉，留下的汪爸爸和汪mama略帶愧疚地看了季浮舟一眼。

    不好意思，這丫頭被我們寵壞了，給你添這么多麻煩。

    他們也看得出來，女兒是特意為了這件事才把季浮舟拖來的，而不是什么單純的做客。

    總歸是件煩心事，他們感覺有些過意不去。

    季浮舟笑了笑：沒事，我也沒幫上什么忙，更何況這么多年朋友，哪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

    汪mama便不再多說什么，而是走向廚房，給他們做宵夜。

    汪冰綃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她抬頭對上季浮舟擔憂的視線，朝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