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4)
銀針對照著上百xue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導致氣血潰涌,擊斷渾身經脈。 溫泉湯池的水經過藥材長久浸泡,拿來擦拭淤積血污絕佳合適。 剩余沒用完的紫靈芝和龍涎,也無需熬成藥湯,切成薄片含著用以培元固氣。 諸葛神醫切實是累了。 交代完后續的療養方法,他便先一步告退,趕去殿宇內就寢歇息。 照料心上人這樣的事藺衡自當不會假他人之手,是以小舅舅和小舅媽在長明殿幾進幾出,愣沒找到半點可幫忙的活計。 慕裎尚未從昏迷中醒來。 不過xue道打通,枯竭的經脈受藥物催補,臉色看上去要比之前好上幾分。 慘白褪去,凹陷消瘦的臉頰更顯顴骨支棱。薄唇微微抿起,入眼一副溫良無害的模樣。 藺衡溫柔探手,撫過他的墨發。 似乎覺得不夠,又弓身在他鼻尖處輕吻。 這一幕全數落進了兩位旁觀者眼中。 哎.....你們做甚?! 藺衡蹙眉,掙脫紀懷塵桎梏的動作。 左相在必要時可頂替國君行責,趁我耐心尚余,自覺去偏殿睡一覺。 廉溪琢冷著臉下達指令。 但凡捕捉到自家大侄兒有一丁點不依,立即使喚中央將軍加大拖拽力度。 顯然紀懷塵如今是唯廉大學士馬首是瞻。 雙手絞擰,輕而易舉的就將藺衡從床銜扯到了門口。 國君大人試圖掙扎來著,奈何連日不進食水,內傷郁結成疾,真動起手來僅剩被安排的份兒。 我再留一小會,這里離不得人...... 我們不是人?小舅舅忍不住瞪眼:性命之憂解除,還需傾注內力循環調養,怎么?陛下打算把自個兒耗死在榻上? 話是不錯。 好意也不假。 可這用詞,聽起來怎么就......... 藺衡無奈,爭不贏、扭不脫,只得眼巴巴的望著人不放。 廉溪琢自然明白他想守著等慕裎清醒的心思。 但藺衡長時間處在精神緊繃的狀態里,現下覺得身子無恙,是因為這顆心沒徹底放下。一旦緩過氣,多日的虛耗不說要了半條命罷,總少不得要叫他掉脫層皮的。 打持久戰最忌諱將合一家。 何況先前差點領兵屠城的胡鬧帳還沒同國君大人清算呢。 長輩終歸是長輩。 仗著小舅舅的身份,硬給做國君的那個強壓下一頭。 你走不走? 孤....... 藺衡好不容易才提起氣勢,沒成想慣常老實聽話的紀懷塵,竟直接發力去掰他摳在門邊的手指尖。 行行....我睡覺!但你們得答應我,阿裎醒來一定要第一時間知會! 這倒不必他說。 廉溪琢點頭,在人即將被帶入偏殿之際,沒好氣揉了揉那張同樣消瘦的面龐:傻小子,別什么事都想著自己扛。你可是有小舅舅的人,偶爾依賴下,不丟臉。 藺衡睡了近七八天來最好的一個覺。 不知是因廉溪琢的那句話,還是為慕裎脫離鬼門關。 總之長達三個時辰的全身心投入夢鄉,等再度睜眼,他感受到了久違的松快。 四肢充沛有力,關節甫一活動便聽得見脆響。內力游走開始暢通,淤擋阻塞的癥狀逐步緩解。 國君大人的甜美小憩,與那邊廉溪琢和紀懷塵的忙碌形成了鮮明對比。 依照諸葛神醫囑托,張臻留守在長明殿。 隨時觀測慕裎的體溫是否正常,以及對五感的敏銳程度。 廉大學士事無巨細,記錄了一整頁的起伏變化,紀大將軍則根據兩道曲折線條,增減傾注多少內力。 眼瞅大侄兒忙不迭過來,小舅舅先檢查了一遍睡眠質量,得到滿意的結果后才將青瓷碗遞到他手邊。 換班換班!你派得上用場的時候到了。 誠然,昏迷不省的小祖宗是不可能自己爬起來喝藥的。 偏偏五感趨于恢復,藥汁子還未靠攏,人卻下意識發出幾聲悶哼。 國君大人一嘆,環顧四周,幾雙看熱鬧的眸子并沒有離開的意思。權衡片刻,最終還是認命含好藥湯,唇齒相交一點點喂給慕裎。 病去如抽絲,這是細致又瑣碎的功夫。 看夠好戲,小舅舅也不存心找茬惹得侄兒害臊。交接班一做完,他就趕忙拉紀懷塵走。 順道提醒張臻適當收斂下眼神。 礙于施針慕裎不著寸縷是一回事,可直勾盯著藺衡喂藥時有沒有伸舌頭就是另一回事了。 畢竟混跡宮闈多年,張太醫深諳保命法則。不等國君大人殺人的目光投射到身上,他立刻提起藥箱找足借口開溜。 長明殿便重新陷入靜謐。 只是現下的靜謐和過去幾日都不相同。 兩道頻率不一的呼吸聲傳進耳廓,昭示著他的愛人不久后即將蘇醒。 藺衡說不出現在的心情。 大悲大喜。 百感交集。 莫名的,他有點忐忑。 想著慕裎若醒來,應該要說上點什么呢。 好久不見?或者,幸而我沒失去你? 前者過于單調。 后者難免落俗。 藺衡不禁垂眸思忖,甚至自顧自排演幾句重逢能用的話語。 搖搖頭,又全都否定掉。 而這世上很多事,往往在猝不及防間,猝不及防的就發生了。 四目促然相對。 坐著的那個仿佛被燙了一下,猛地起身,連瞳孔都迸出星芒碎片。 半晌。 阿裎 那聲音猶如夢囈,顫抖清晰,柔情也清晰。 嗯.......小祖宗輕哼回應。 字節是含混的,清明卻可聞。 抱......... 他還不能活動自如,想鉆進心上人懷里,得借助外力才行。 國君大人抹了把濕漉的臉,揚開雙臂,圈住骨架凸起的身子細細摩挲。 阿裎......阿裎........ 藺衡一遍遍喚他。 組織好的措辭在這個當口完全失效。 能說的,只有那個包含千言萬語的稱呼。 良久,慕裎被放開。 大病初醒禁不住折騰,有些許意識已經難得。 他眨眨眼,喉間干澀說不完整句話,就翕合唇瓣向藺衡示意。 再唱一遍。 國君大人微愣,旋即想起了那首搖籃曲。 好。 藺衡唇畔勾笑,低沉的嗓音在寢殿內蜿蜒流轉。 又是一個夜幕時分。 等今夜過去。 會開花的春天,就該來了罷。 農歷二月廿六,是南憧的立春。 此時距慕裎初次醒來,已經相隔九日有余。 小祖宗身子康復的尚可,雖說還是睡的時辰多,醒的時辰少,但總歸是一次比一次好了起來。 在這九日里他被伺候的像極一尊活菩薩。 別提穿衣用膳了,玉足壓根就沒挨過地,連沐浴都是國君大人親自給抱著去的。 來,吃這個。 從慕裎能如常進食起,藺衡便致力于投喂工作。 因而每頓飯都似進年貨一般,滿目琳瑯挑花眼,換了三四個案幾,那重疊開來的碗碟仍舊擺不下。 以致于慕裎如今一聽到吃這個字眼,居然沒來由的后脊隱隱發涼。 算了,乳蹄不好啃。吃這個罷,琵琶蝦燴冬菇,加了蟹黃的,香得很。 .....不不不,蟹黃性涼,還是吃江米煨鵪鶉,養胃補氣,最適宜體虛的身子。 唔......不行,江米偏糯不易消化,要不嘗嘗松瓤豆腐? 藺衡專心挑菜,全然沒注意到小祖宗黑沉下去的臉色。 待他抬頭,望見的卻是一張溫潤笑臉。 笨蛋。 慕裎先發制人:不許狡辯。 國君大人倒沒想狡辯,撓撓后頸,大白牙咧得有些傻氣。 當我是豬呀,喂了又喂,這么多哪吃得了嘛。 不多啊。藺衡扒拉跟前的菜碟。都沒幾樣。 是沒幾樣。 也就是手腳指頭加一塊兒的兩倍而已。 這是? 看著藺衡抖露出份老長的紙張,慕裎不由扶額。 養身.....計劃書? 嗯! 國君大人一臉殷切,那殷切中還帶了些許傲然:這東西是我特意整理出來的,每個時辰都有相對應的事。 喏,午時用膳、未時泡藥浴、申時診平安脈,酉時陪你去御花園散散心。條條框框羅列出來,勞逸結合,極符合初愈的患者,怎么樣? 實話實說。 不怎么樣。 挺詳細,不過還有幾樣你沒寫上。比如什么時辰你該親我了,什么時辰又該抱我了,什么時辰用什么姿勢陪我睡覺。這些,是不是也該列在計劃書里? ??? 迷瞪須臾,國君大人這才反應過來是被調戲了。 說正經事呢。 我知道啊。 慕裎含笑,夾起根青菜葉子送進他嘴里:阿衡,你別緊張。 別緊張,在你身邊,我很好。 我不會離開你了。 這是安慰?藺衡聲線蘊起黯然。 這幾日他的謹慎作為大概稱得上驚弓之鳥。 事事行一步望三步,唯恐半點疏漏,惹得心上人受委屈。 原以為將情緒藏匿的夠好了,不料一舉一動,頃刻被人望穿。 是保證。慕裎道。 保證往后每次的晨初和入夢,你身邊都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 鞠躬躬! 第93章 南憧的初春遠比淮北來得要早。 三月將至,草長鶯飛,嫩芽枝葉似乎在一夜間萌發。 昨日花圃還是一團沉寂,今兒暖陽高照,入目已有嫩黃花蕊新綻。 諸葛神醫在宮里小住了半月,這半月光景他倒沒閑著。 間隔替慕裎號脈,同國君大人研究根治內傷的良方,與其他太醫切磋醫術。 眼瞧小祖宗漸漸復原精神力,他便以惦記藥草長勢為由請辭。 來時匆匆,去時也匆匆。 臨了婉拒掉藺衡給的所有貴重謝禮,只帶走了張臻獨家編纂的話本,說是要收藏一抹紅塵氣息歸隱山林。 晌午時分。 政務休罷,藺衡換下厚重朝服,和心上人一齊倚在紅藤長椅內享用佳肴。 三五樣家常菜,葷素均衡,鮮香撲鼻,足矣給這閑適的午膳時光增添溫馨之感。 以往廉溪琢和紀懷塵隔三岔五會上個門,關懷病情,或者打趣閑談。 而今兒來的卻僅紀大將軍一人。 他是來送東西的慕裎的繼位詔書。 彼時小祖宗正跟扇貝上的軟rou較勁兒,聞言頭都懶得抬:假的,隨便找個地方擱罷。 渾不在意的模樣。 紀懷塵不由悶哼,一臉早猜到如此的表情。見國君大人感興趣,便折身將錦盒遞給他。 物歸原主,任務完成。臣該走了,否則隅清非得在二重宮門外撒潑不可。 一場涉險生死改變的不止兩位當事人,連帶著小舅舅也徹底放飛天性。 先是強迫自家大侄兒給放了長達整月的療養假,而后拾掇起之前沒來得及鬧騰的勁頭,在將軍府上躥下跳,非嚷著要找紀懷塵掰扯冷落過他的賬目。 可憐紀大將軍白天為社稷效犬馬之勞,入夜還得想法兒安撫精力過剩的小王爺。 稍有不順,輕則行跡失蹤(多半在長明殿和侄媳婦兒嘮嗑),重則寢屋大門上三層鎖(單鎖某紀姓男子住的那間)。 日子難吶。 對于小舅舅的欺夫行為藺衡多少有所耳聞,一聽此話趕忙擺手:我是拿他沒轍,放你們一個月的假,愛上哪玩兒上哪玩兒,別家宅不睦鬧到我倆面前就成。 紀懷塵一笑,棱角分明的面龐笑起來竟有種少見的靦腆。 他剛要抬步,慕裎驀然道:解藥呢? 嗯? 藺衡面色陡變。 他現在對這類的詞極其敏感:什么解藥? 既然詔書是假的,那所謂的毒藥自然也是假的了。 慕裎已然從紀懷塵的神情變化猜出大概。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告黑狀。 你以為紀大將軍那么輕易就肯配合的?要不是我拼死服用藥丸,怎能成功說服他調兵設局。不知那藥丸是什么配方,總之一個月內不服解藥就會肝腸寸斷,七竅流血而死。 唉......難為我滿心想替南憧掃平叛賊,到頭來還是落個受制于人的下場喲。 小祖宗唯恐天下不亂,一面咬嚼嫩滑軟rou一面唱作俱佳。生是惹得國君大人目光如炬,幾差沒把愛將當場給扎成蓮蓬頭。 紀懷塵叫苦不迭:您行行好少說兩句罷,哪就毒藥了,分明一顆糖豆而已。 是了。 小糖豆,還帶花香味兒的那種。 慕裎眼眸彎彎,笑得俏皮。認哪門子慫呀?那會兒拍桌質問,逼我吃藥時可不是這副做派。 純粹在煽風點火。 偏架不住有人愿意上套。 拍桌質問?!還逼你吃藥?!藺衡咬緊后槽牙,手里的銀箸蓄勢待發。 紀懷塵無奈,清楚兩位玩心大起解釋只是徒勞。打從后腰抽出本薄冊,往案幾上一扔便飛快逃離現場。 直至走出甚遠。 屋內那兩道笑聲仍明朗可聞。 午膳在舒適愉悅的氛圍中結束。 慕裎茶足飯飽,又打起了糖蒸酥酪的主意。藺衡就陪在他身旁,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薄冊、做批注。 隔著窗扇,半截身子浸在陽光里,端地是說不出的慵懶悠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