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花連年升職，已經是列車長了。

    她這個年紀，還不明白mama的話是什么意思，王成高卻領會過來，說：“我知道了?！?/br>
    趙秀云不管他知不知道，孩子要折騰就任他去，二十二的人了，走關系也是一門大學問。

    她只說：“你要是能把路子走下來，才叫本事?！?/br>
    一回兩回的小打小鬧有什么意思，要做就做大的。

    趙秀云已經從各方面嗅出社會即將迎來大變動，她這人有點愛錢，覺得靠自己雙手掙錢不丟人，不然早幾年不會讓孩子跟著小麥他們跑。

    尤其是這種事，最鍛煉一個人各方面接人待物的本領。

    做長輩的，總是盼著孩子更好。

    王成高吃一驚，在他的觀念里，讀書人總是看不起做小生意的，士農工商嘛，所以一直沒敢讓小姨知道。

    現在卻覺得她這話很像鼓勵，忍不住說：“這樣不合適吧？”

    他們起的頭，現在又來說不合適。

    趙秀云都想打他，說：“那就別干?！?/br>
    到這一步，叫王成高放棄他也是舍不得的，還是說：“我知道了?！?/br>
    這真的也不能算闖禍，趙秀云揮揮手讓孩子們散開，眼睛直盯著自家男人看。

    方海嘆口氣說：“六月飛雪啊這是?！?/br>
    趙秀云也沒想拿他怎么樣，挑眉問道：“真沒你的事？”

    “沒有，我就是看他們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干嘛，問過一句而已。禾兒板上釘釘跟我說‘沒闖禍的啊’?！?/br>
    給人急的，臉都擰一塊了。

    趙秀云噗嗤笑出聲說：“傻子?！?/br>
    又嚇唬人，方海嘴巴動動沒說話，背過孩子捏她的手說：“我記著啊?！?/br>
    記著就記著。

    趙秀云嗔他一眼說：“洗菜去?！?/br>
    現在家里吃飯的人多，做飯的人也變多。

    趙秀云做飯的時候，個個都動起來。

    小麥姐弟最積極，恨不得全包攬，王成高也干活，倒把靈靈她們三個小姑娘擠外面。

    趙秀云是心疼小麥，索性說：“你們要都會做，今天就男人做飯?！?/br>
    男人做飯？

    小麥平常使喚弟弟，覺得是應當應分的，可在別人家看男人做飯，她還是頭一遭，隱隱有些不安。

    趙秀云拉她到外面說：“咱們今天也坐著等飯吃?！?/br>
    不過話是這么說，還是忍不住探頭看。

    幾個人里，大米最會做飯。

    王成高那兩下子是糊弄人的，他奶奶在世的時候，兄妹三個都是去長輩家吃飯，方海行倒是行，味道就差強人意，反而是大米，常年給jiejie打下手，煎炸烹煮無一不精。

    能干啊這孩子。

    趙秀云往?？此加X得是jiejie的影子，這會說：“大米不錯，你們都學著點啊?！?/br>
    對大米來說，只要jiejie在的時候，好像大家都不會注意到他，今天是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姐教我的?！?/br>
    他就比王靈靈大一歲，王成高平常最慣著的就是這個meimei，這回來滬市才覺得自己慣錯地方了，小姨那么疼孩子，禾兒苗苗該會的家務沒一樣不會。

    靈靈也十四，衣服都沒洗過兩次，是該叫她干點活了。

    王成高心里怎么想且不提，小麥先替弟弟說：“他這算什么啊?！?/br>
    也是習慣性，人家夸的時候貶低一句，大米嘴巴動動沒說話。

    趙秀云以前不覺得，這會察覺出不對勁，趁著沒人看，偷偷拉小麥到院子里說話。

    小麥還以為是說她家的事，沒想到是說弟弟，有些奇怪道：“我是怕他太驕傲?！?/br>
    趙秀云也不怕得罪人，只說：“人家夸你的時候，你媽要這么說你高興嗎？”

    小麥自覺自己和mama的分量在弟弟那里是不一樣的，仔細想想也有道理，說：“他十四了，也該講自尊?！?/br>
    聰明孩子，就是一點就透。

    趙秀云拍拍她的肩說：“哪有人一輩子跟在jiejie后面過日子的，也得讓他立起來?！?/br>
    小麥大人一樣嘆口氣說：“我老覺得他還是個孩子?！?/br>
    自己還是孩子呢，差得又不多，才三歲。

    趙秀云好笑道：“你啊，早當‘媽’可不是什么好事?！?/br>
    小麥心想可不是，她就跟弟弟的“媽”似的，把他拉拔大的，這會說句心里話道：“帶孩子可煩了，我只要一想到以后結婚就要生孩子，更煩?！?/br>
    平?？粗€重得很，對弟弟也照顧，但說句心里話，誰想過得這么累。

    但按世俗來說，jiejie照顧弟弟好像是應當應分的，小麥這話說出來，又有點后悔。

    不過趙秀云不覺得，說：“不瞞你說，我結婚以后有時候也后悔?！?/br>
    不是完全過得不好，不是不快樂，但偶爾還是會有這樣的念頭閃過，只有經歷過一樣事情的人才會知道。

    這一刻，兩個人好像不單是長輩晚輩之間，更像是對等的朋友。

    第187章 再見   第四更

    外甥是怎么去找錢花談的, 趙秀云沒問過，倒是禾兒回來悄悄跟mama說：“表哥張不開嘴?！?/br>
    當然張不開嘴了, 這個年紀，以為自己已經是能撐起一個家，需知有勇氣求人才是最難的，要不是家里有長輩，吃過的苦頭只怕更多。

    趙秀云忙著給幾個孩子打包要帶回家的東西，說：“換你你好意思嗎？”

    禾兒想想說：“不好意思，我們占便宜了?！?/br>
    錢花阿姨可以找人幫忙運輸, 他們這些東西又大又掙不了多少，搭進去的全是父母的人情。這點, 她還是知道的。

    趙秀云有些好笑道：“不能這么算。月婷爸爸升職，是你爸力薦。你王武哥哥第二年高考，是我一手輔導。交情這種東西, 本來就是有來有往?！?/br>
    她有時候跟孩子說這些人情上的東西，外甥到底不帶在身邊，孩子二伯未必會教這些，再過一二十年, 這就能算世交，只要大家都在位置上，用得上的地方還多著。

    王成高為托人辦事不好意思，只怕錢芳是松口氣, 不然趙秀云也不會叫孩子去。

    她心里一本帳清楚得很, 孩子有時候是合得來就一塊玩，大人卻有更多的考量。

    趙秀云知道孩子臉皮薄，說：“你是日子過太好，才會為占便宜不好意思?！?/br>
    想出人頭地, 哪個沒先唾面自干。

    她給孩子舉例說：“像你姑姑姑父，原來還欠咱們家二十塊，更別提住著老家的房子，一分房租沒給過，人家現在不也能當做什么都沒有?！?/br>
    禾兒的印象里，叔叔伯伯們都不太好，姑姑姑父是挺好的，聽到這段有些憤怒說：“那錢還了嗎？”

    怎么能欠錢不還呢。

    小丫頭氣鼓鼓的，叫趙秀云莫名想到輪胎，吹點氣就鼓起來，忍不住戳一下說：“他們搬到滬市的時候就還了?！?/br>
    禾兒最不喜歡欠錢不還的人，說：“他們都有錢，為什么不早點還？”

    “你都有錢，為什么每次買東西都得跟爸爸要？”

    禾兒倒是供認不諱，但是說：“要是爸爸也需要，也可以跟我要啊?！?/br>
    一張嘴會哄人。

    趙秀云輕輕搖頭，說：“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二十塊，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也不會去要，為什么不拖著，對他們又沒壞處?！?/br>
    禾兒心想，怎么能沒壞處，起碼她現在就不太喜歡姑姑姑父一家了，撅嘴說：“反正賴賬不是什么好人?！?/br>
    不過她又問道：“那為什么來滬市就還呢？”

    “因為他們很快也是高知家庭了，就得要臉面，得立起來，得在我和你爸面前有一個起碼的平等?！?/br>
    一個大專生，一個大學生，就不能是從前的做派。

    禾兒想想還是不解，只覺得這樣的話人格就很有問題，她有些疾惡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說：“那也還是不好?！?/br>
    這就是沒吃過苦的孩子，看白就是白，看黑就是黑。

    趙秀云收拾東西的手停下來，說：“你怎么知道咱們沒有求他們的時候？”

    說實在的，禾兒打有記憶開始，自家的日子就是比旁人都好過，好像沒見過爸爸mama去找人幫忙，想起以前討人厭的親戚們上門的樣子，有些震驚道：“我們嗎？”

    趙秀云心想，也不是沒可能，親戚情分能有幾分？人與人還是要能相互幫助才是正經的，一味伸著手，就得接受永遠低一等。

    她沒跟孩子說得太殘酷，相對緩和道：“可能吧，mama也不知道?！?/br>
    禾兒心里是不大樂意的，覺得以前都是人家找自己家，怎么能反過來，她心里也知道其中的區別，想想說：“我以后會做很厲害的人?！?/br>
    多厲害？

    趙秀云對孩子的期望就是考上大學，有一份好工作，能堂堂正正做人就行。

    但她不會在這個時候打擊，只說：“行，我和爸爸等著享你和meimei的福?！?/br>
    禾兒胸脯拍得震天響，王成高敲門叫道：“小姨?！?/br>
    趙秀云讓他進來，禾兒看來看去，不用人說就出去。

    正是在夫妻倆的房間里，趙秀云在給孩子們收拾衣服，說：“坐吧，椅子在那?！?/br>
    王成高看得出東西是給自己帶走的，說：“不用那么多，靈靈有衣服穿?！?/br>
    小姑娘，總是要多打扮，趙秀云理也不理，說：“有話就說，不用你管?！?/br>
    王成高這回來滬市，看到的全是新鮮事，說道：“我們跟錢阿姨說好，以后小麥負責送東西到火車站，她讓人幫我們運到縣城火車站，我再去拿?！?/br>
    不單是收音機，老家供應不足，什么東西都好賣。

    這樣看來還算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