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決定登基 第10節
一旦晉陽公主有半分疑心他和刺客暗通款曲,或者哪怕只是想順手除掉他,隨時都能要了他的命,事后也很容易就能搪塞成“刺客喪心病狂連駙馬都不放過”。 景曦心想幕后黑手明明是我自己,懷疑你干什么? 她沒答話。 久久不聽景曦回答,謝云殊抬首往身邊看去,卻見她已經倚在身后的石壁上睡著了。 和清醒時殺伐果斷毫不容情的做派不同,睡著的景曦要沉靜很多,真正顯出了一點符合她年紀的柔軟來。 她長發散亂,滿頭珠釵早不知道掉在了哪里,衣裙被掛破了好幾個口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上面幾道細碎傷口。就連柔艷動人的臉上,也有一道分外刺眼的淺淺血痕。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狼狽,謝云殊看著景曦柔艷的側臉,也感覺她依舊高貴傲岸,不容絲毫看輕。 她就像一塊最珍稀的鴿血紅,哪怕落進塵灰中,都掩不住那奪目的光彩。 謝云殊正漫無邊際地想著,忽然神情一動。 睡夢中的景曦眉峰緊蹙,仿佛置身于夢魘之中。她紅唇翕動兩下,吐出兩個極輕的、破碎的音符來。 不知為什么,謝云殊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他明白待在晉陽公主身邊最好萬事都不沾身,參與和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然而本能的好奇心驅使著他,想湊近聽個明白。 景曦夢見了她的母親宣皇后。 宣皇后躺在厚重的錦衾之中,面色慘白毫無血色,就連嘴唇也是枯白的,然而她的眼睛卻依舊明亮。 單看那雙眼睛,沒有人能想到這屬于一個重病瀕死的女人。 十二歲的景曦伏在她榻邊,哭的喘不過氣來。 宣皇后垂眸看向她,語氣十分溫和:“昭昭,哭什么呢,人總有這一日,只是我的這一日來的格外早罷了?!?/br> 景曦拼命搖頭,淚水一滴一滴打濕了她織錦的裙擺:“母后,母后,對不起,對不起!” “你有什么對不起我的?!毙屎笃届o地道,“你又自尋煩惱,將那些人嘴里的閑言碎語聽進去了?” 宣皇后道:“本宮從來不信什么鬼節而生,刑克生母的鬼話,本宮如果聽信那一套,十二年前本宮在中元節生下你的時候,就不會留你——昭昭,都有誰說了這些鬼話?” 年幼的景曦哭得哽咽,說不出話來。倒是她身邊的云秋憤怒道:“宮里好多人都在私底下亂嚼舌頭,柳婕妤說的最多,她還故意說給公主聽!” 宣皇后道:“柳婕妤,是顧賢妃宮里那個,本宮還沒死呢,她就迫不及待跳出來了——芙蓉,你去傳本宮懿旨,柳氏無德,誹謗皇后,不敬公主,奪其婕妤之位,杖斃,讓顧賢妃親自觀刑,等斷了氣來回稟本宮!” 芙蓉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說完這些話,宣皇后忍不住一陣猛咳,待緩過這口氣后,她牽住了景曦的手,輕聲道:“昭昭,將來沒了本宮,剩下的路你要一個人走了,通往宣政殿御座上的那條路非常艱險,本宮走了十多年,都沒能走到,你還要走嗎?” 景曦抬起頭來,哽咽之聲稍止:“母后,我想試一試,你說過的,我們母女不比任何男子遜色!” “是的?!毙屎筝p聲道,“昭昭,母后會盡可能將路為你鋪平一點,剩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千萬別犯傻聽什么生而不祥的鬼話了——就連朝中最愚昧的老頭都不會相信?!?/br> 此后數日,朝中風向格外莫測,不過幾日功夫,已經有數十位大臣或被奪爵抄家、或因罪丟了腦袋。 朝中物議紛紛,不少人猜測宣皇后臨死前發瘋,自己活不成,也要拉數個對頭陪葬。 沒人注意到,就在風云變動之下,有數個并不起眼的小官,被遣出京城,前往晉陽及其周邊府縣任職。 “吾兒大業成后,青史上該有你我姓名?!兵P儀宮的病榻上,宣皇后握著景曦沾滿淚水的手掌,輕聲笑言。 母女二人那兩雙極其相似的杏眼里,沒有絲毫軟弱和退卻的神色,只有滿滿的、跳動的野心。 宣皇后留給景曦的最后一句話是:“母后先走了,剩下的路你好好走吧!” 宣皇后合上了眼。 那雙明亮的,滿是野心的杏眼合上,手臂無聲地垂落。 “母后!”撕心裂肺的痛苦涌上心頭,景曦嘶聲哭喊起來。 景曦猛地驚醒過來。 再次失去母親的痛苦夢魘還死死纏繞在她的心頭,景曦劇烈喘息著,一時間幾乎要落下淚來。 見景曦驚醒過來,兩道目光同時投向她。 景曦緩了片刻,抬眸看去,才發現山洞里的氣氛正十分僵硬。 謝云殊坐在她身側不遠處,秀眉微擰,承影則坐在山洞洞口,滿臉不虞地看著謝云殊。 景曦沉默了片刻,覺得自己有點看不懂這莫測的氛圍:“發生什么了?” 謝云殊不語,他伸手從身后的山壁上拔下一把極小但鋒利的梅花刀來,拈在指尖打量著。 那把梅花刀景曦十分眼熟。 承影有一大把,平時拿來削蘋果,關鍵時刻拿來做暗器。 承影拿梅花刀襲擊謝云殊了? 她匪夷所思地看向承影,用目光詢問他怎么回事。 少年暗衛接收到了景曦的眼神,坐在原地鼓了鼓腮幫子,才道:“他離公主太近了!” 謝云殊離自己太近,所以承影就拿梅花刀射他?景曦哭笑不得,轉向謝云殊:“抱歉,承影警惕心一向很重,沒傷到吧?” 謝云殊搖頭,長發從肩上垂落下來半綹,抿唇道:“我對公主并無冒犯之心?!?/br> 他的話景曦倒是相信,謝云殊要有什么冒犯之心,恐怕這一刀就是插在謝云殊身上了。 景曦揉了揉眉心,道:“你的品行本宮自然信得過?!彼D移話題,“現在什么時候了,我們出去找點吃的?” 承影原地跳了起來:“好啊好啊,我餓了!” 謝云殊:??? 謝云殊:“現在出去是不是有點危險?” 承影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景曦心想要是你不在這里我們三個現在就出去打獵燒烤,哪里來的危險? 她嘴上還要應付一二,微笑道:“無妨,要對承影的身手有信心——刺客不一定會找到我們,但是人是會餓死的?!?/br> 謝云殊愣了愣,隨后神色微不可見的一變。 作者有話要說: 謝云殊,四人小分隊里唯一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格格不入的存在。 謝云殊:有被排擠到! 第13章 試探 天色早已經大亮,景曦默算著時間,應該已經到了午時初。 京城城門每日寅時末卯時初開啟,禁衛飛馬回京報信,再帶人一路急行趕回來,現在大約也已經到了驛站一帶,要找到青萍山上來恐怕也就在今日了。 算著時間足夠悠閑的吃個午飯,景曦就放心大膽地將承影遣出去覓食。 山洞前不遠處,有條潺潺的山溪。承影弄了點溪水進來,景曦用水洗了把臉,又走過去將云秋包起來的傷口揭開看了看。 昨夜他們躲進這里來的時候,無所不能的暗衛承影就用刀劃開了云秋被蛇咬傷的地方,確定流出來的血顏色正常,景曦才放下心來。 見景曦又過來查看傷口,云秋頗為羞愧地垂下頭去,自嘲道:“奴婢只當能護著殿下,沒想到卻大大拖了殿下的后腿?!?/br> 景曦翻起外裙,從干凈的中衣上撕下布塊,重新幫云秋包好,道:“我又不是小動物,哪來什么后腿?!?/br> 云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幫云秋重新包扎好傷口,景曦把想起身的云秋硬按回地上。她手指上還沾了些血,轉頭回去找承影裝水的竹筒,卻發現竹筒里的水已經空了。 景曦一向喜歡干凈,指尖還有未洗去的血,微黏的觸感讓她不適地擰起眉頭,想去弄點水來,卻又覺得手太臟,不想去碰裝水的竹筒。 “公主?!敝x云殊在景曦身后喚了一聲。 景曦轉過身去。 貌似琳瑯,才思無雙的謝公子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捧著另一個竹筒,里面裝滿了清澈的水,他將竹筒遞到景曦面前:“公主需要幫忙嗎?” 景曦伸出手來。 她十指纖白柔嫩,一望而知嬌生慣養,從來沒有做過什么重活,指尖上沾著一點鮮紅的血跡,反而更襯得手指玉白。 謝云殊將竹筒略微傾斜了一點,清澈的水流淌下來,景曦就著流下來的水沖刷指尖的血跡,她稍稍抬起眼,眼前就是謝云殊垂落的一縷長發,脖頸雪白修長,哪怕靜靜垂著眼拿竹筒倒水,都有一種鶴立雞群的出塵之感。 景曦心不在焉地想著,突然意識到不對:謝云殊鶴立雞群,那她是什么?襯托仙鶴的雞? 景曦:“……” 她默默轉移了思緒。 雖然景曦一直都表現的對謝云殊不怎么看重的樣子,但她還是記得的,對謝云殊那句稱譽“貌似琳瑯”后面還有四個字“才思無雙”。 后四個字被京城第一美人的光環壓了下去,但景曦從來沒有因此小看謝云殊。 昨夜這起刺殺是景曦親自留意的,她自忖就算熙寧帝派出龍驤衛來查,都不會查出什么大的破綻——畢竟苦主和刺客是一家,想掩埋線索再方便不過。 唯一的一個變數,就是謝云殊。 謝云殊一直跟在她身旁,而景曦身邊的破綻實在太多了! 景曦堆起一絲和善的微笑,看向謝云殊。 “讓你受驚了?!本瓣乇M量和顏悅色,“這次刺殺對你來說確實是無妄之災,如果不是跟在本宮身邊,你也不會遇上這種禍事?!?/br> 謝云殊道:“公主言重了?!?/br> 他這句話說的絲毫不露破綻,景曦一時間也摸不清他到底看沒看出來這起刺殺是她自導自演的。想了想,又道:“等到了晉陽就好了,那里遠離京城,也沒什么能輕易將手伸到晉陽去?!?/br> 謝云殊難以抑制地露出些愕然之色,那一瞬間的神色變幻正落入景曦眼中。 景曦在心里哦吼一聲。 ——謝云殊你果然猜到了,裝得倒是挺像回事的,還是被本宮發現了! 謝云殊的愕然真真切切:“公主不打算回京?” 他以為晉陽公主大動干戈冒險一場,為的就是回京。 皇帝再怎么涼薄,也不可能對女兒遇刺毫無觸動,還堅持要遣她去封地。 “回京做什么?”景曦笑吟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