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為枝枝 第52節
卻如何也不相信那個先前對她拋下一句“你走罷”, 那個在核考之時不曾多看她一眼, 從來都拐彎抹角叫人百般揣測心思的趙之御, 此時對她直直說了一句“我想見你”。 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魏枝枝只得偏下頭, 避開趙之御灼熱的眸光。 趙之御見她這般, 慢慢暗下了眸子, 沉著聲回道:“其實,若是···你不想見我,我可以···馬上離開?!?/br> 說完,趙之御低垂下頭,閉上了雙眼,只余長睫不安顫動。 魏枝枝聽到“離開”二字, 內心似是被什么一揪,這幾日的思念便如打翻的墨水,涌入她的雙眼,令她眼前一黑,跟著不由自主地用指尖觸碰上趙之御的衣袖,想要抓住些什么。 就如兒時她向著趙之御討要一塊芙蓉糕一般,抓著他衣袖不放似乎就能令他回身給她從掌心里變出一塊酥軟的糕點來。 “我···我···小女的意思是····殿下來相府,如何跑小女這后院來了?” 聲音細如蚊吟,軟軟喃喃相問,卻字字吐落清晰,如這榕樹上的葉片,在陽光下青墨相間,隨風搖曳。 她并沒有不想 趙之御立時睜開了雙眼,見到她落在自己衣袖上的雙手,嘴角不自禁上翹,笑了起來。 魏枝枝被他這么一笑,才后知后覺自己做了什么,說了什么,眼下已是漲紅了臉,更是急急將放在他袖口的雙手抽回來。 趙之御卻是突然伸手,抓住她來不及逃亡的指尖,而后緩緩朝著自己胸口帶去。 魏枝枝感受到指尖上一陣溫熱,于力氣懸殊之下,她只能叫自己的指尖隨著趙之御的指引觸上他胸口的衣料,又一路貼著錦衣往一旁滑去,直至衣襟一側一顆崩開的扣子上停住。 隨后趙之御的聲音傳來:“你后院的墻很高,上面還堆了鋒利的石子,我不小心便擦斷了一個衣襟的扣結?!?/br> 魏枝枝倒吸一口氣,匆匆瞥了一眼趙之御身后不遠處的相府高墻:“殿下莫要玩笑了!” 趙之御任由魏枝枝的手從他掌心掙脫,隨著柔軟一空,他收起了笑意,湊近她緩緩道來: “早在盧將軍參上你父親第一本之時,我便去了左相府,托坯相于朝堂上暫且穩住盧將軍。 而后的每一日,我跟著監察搜集各地府衙的文書記冊,不錯過任何一條有關盧將軍的可疑罪證?!?/br> 趙之御突然撥了魏枝枝耳邊的一縷碎發到她耳后,繼續說道: “其實再早些,聽說你被盧家蠻女于冠上射了一箭開始,我便已秘密與監察接觸,陸陸續續地抓了那盧家一些把柄。如今手頭的罪證已足夠令那盧將軍閉嘴。 何況你父親還在鹽茶上查到了盧將軍那頭的異樣,只待我們這幾日再深入查探,定要叫那盧家十倍百倍地還回來!” 魏枝枝抬眸看向趙之御,眼里漸漸濕潤。 聽趙之御只輕描淡寫帶過這幾日的事情,可她卻明白,在這么短的時間與一個兩朝老臣作對,這背后付出的該是多少個日日夜夜。 況且他難道不怕蠻不講理的盧將軍急起來,連他這個太子都要彈劾嗎? 朝堂還有皇室又有多少雙虎視眈眈的眼睛對著他呢。 趙之御回望進魏枝枝的雙眸: “而當我知道你開始給各方官員寫聯盟信的時候,我本欲插手幫你去提醒一番朝中的重臣,后來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放棄了,一則我相信你的能力,二則我也想···尊重你的努力。 而我,只需做好你的靠山。這些,我都沒有與你開玩笑?!?/br> 【而我,只需做好你的靠山】 一字一句落進魏枝枝的心里,叫她這幾日的種種掙扎、無助,提心吊膽的白日,不眠不休的夜晚,都如走馬燈般在她心中一遍遍過去。 一陣莫名的酸楚上心,魏枝枝的眼淚被逼得斷了線,從眼眶中直直冒了出來:“謝謝殿下??尚∨矒牡钕卤粺o故牽連?!?/br> 她兩眼淚汪汪的模樣加上一聲“擔心”漸漸令趙之御亂了呼吸。 他此時眉頭緊鎖,胸膛起伏,繼而在一股沖動驅使之下,攬過了她的肩背,緊緊將她抱入懷中,在她耳邊輕輕說著: “沒事。這點事都過不去,如何敢開口做靠山?!?/br> 魏枝枝第一次結結實實地落入趙之御的胸膛,一整個身體與思緒也跟著被他的氣息裹挾。 今日她在家貪著清涼,只在桃紅色的齊胸襦裙之上,著了薄薄的白色柔紗。 此刻趙之御有力的心跳,隔著衣料敲打著她鎖骨窩上的脈搏1,而后她的每一下跳動緊追著他的每一下跳動。 心中縱使兵荒馬亂,魏枝枝的身子卻僵在原地,任由趙之御抱著不動。 如今跟他挨得那么近,她反而想起先前自己每夜每夜做的夢,夢中是一個個趙之御離去的背影,鮮活如生。 于是她忍不住出聲打破了這一陣沉寂:“殿下為何不早與我說?你先前不是···分明···想放開我嗎?” 趙之御明顯身子頓了一下,而后將她圈得更緊,在她耳蝸之上回應道: “我可不是瘋了傻了,還要想著用那些亂七八糟的方法捉摸著你,令你來我身邊。如今,如今我什么都不想了,我什么都要告訴你。 我見你受非議,見你遭了別人打,見你餓肚子,見你被只配狗爬的男人輕視,見你被別的男人追到相府門口來,見你沒日沒夜地奔忙,我一刻都受不了,便想著付出一切也要護住你。 何來放開,我只想護住你?!?/br> 魏枝枝只覺趙之御的心跳越來越快,她的心跳便也隨著他越跳越快。 趙之御見懷中沒有什么動靜,此時慢慢松了在魏枝枝背后交疊的雙臂,將其放置在她雙肩,拉開了一些距離。 他眸光微動,看著她的眼睛:“自始至終,都只有你?!?/br> 魏枝枝不敢回看他的眼睛,只垂著眸子不知所措,她微微張了張嘴,而后又抿唇不語。 趙之御見她這般,又放柔了聲音:“你不必回應我,我本就等了八年,又何妨再等。眼下還有一事,我想為你做,你只需告訴我可不可以?!?/br> 微風綿軟地吹動榕樹的葉片,夏末的蟬鳴也叫不動聲響。 今日的榕樹一如七年前夜晚的那般,過去掩藏了少年的秘密,此時也悄悄藏住了少女的悸動。 * 皇后突然宣布取消了太子選妃的儀式,在連著幾日安撫之下,逐步遣散了各官家閨秀。 本為選妃準備許久的各個有頭有臉的朝臣貴族自是氣不過,想著法子找皇后說情,最后因著一道送往右相府的圣旨皆閉了嘴。 誰也不曾預料到這道圣旨會在這時下到右相府,更是下得稀奇: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右相魏家有女魏枝枝,賢良淑德,品貌出眾,朕躬聞之甚悅。今太子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魏氏待宇閨中,為成佳人美事,特將魏家之女許配太子為妃,著封太子正妃,擇日進宮。欽此,謝恩?!?/br> 隨著圣旨一道來的,還有盧將軍的撤兵與魏相的復職。 右相府上下在忍氣吞聲多日之后,終于開始人人臉上添了光彩,出門均是說一句魏家千金有福氣。 那些先前紛紛認為坯府五姑娘定能坐上太子妃之位,又說魏枝枝不得太子一眼的人皆瞠目結舌,啪啪被打得臉疼。魏枝枝掃把星的名頭自然也被摘得干凈。 坯府上下是鬧翻了。坯碧蓮一哭二鬧吵得府里上下不得安寧,坯相也看不過去,連日來跑翠華宮快跑斷腿,卻每每只換來林舒搖搖頭,令其再等等側妃之位的回應。 依舊是有人歡喜自有人愁 民間熱議一陣過后,宮中終于定下了太子立妃大典的日子,魏枝枝將在十月廿二的吉日與趙之御大婚,入住重華殿。 因此需得過半個秋日的時間,魏枝枝才能與趙之御正式見上面,在此之前,按著規矩,他們倆不得相見。 “小姐,太子又來相府找咱老爺議事,想必不多時便又像之前那般尋著借口私下見小姐。玲兒倒是不曾想,太子竟如此喜歡我們小姐?!?/br> 玲兒一邊給魏枝枝梳著頭發,一邊忍不住燦笑。 魏枝枝只佯斥了幾下玲兒:“···太子來相府是為正事,你莫要胡謅?!?/br> 父親脫險,又沒有選妃七七八八的糟心事,魏枝枝連著過了好些日子的安寧日子,她這小臉也逐漸豐盈了起來,給本就精致五官添了不少靈動可愛。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強壓下心頭的躁動。如今大婚在即,她還覺著仿佛做夢一般。 那日,趙之御對她說出立妃的事情,起先她只是不敢相信,而后趙之御令她做決定,她開始猶豫不決。 最后趙之御于她耳邊輕喃一句:“若是你想停下,我隨時可保你完完整整地出來?!?/br> 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如今再細細想來,她反倒開始有些后悔,后悔那日感情使然,竟遂了當時的心意應得沖動,應得草率。 雖然她嫁人本就成了相府的難題,趙之御對她表明了所有心跡,有意立她為妃,還能更加順理成章地保全相府安危,除此之外竟還肯給她后悔的機會,怎么想也不會有問題。 可是,且不論前幾日對趙之御莫名的思念作祟,加上他一番感人至深的話語便令她沖昏了自己的頭腦,將先前如何想著逃離重華殿忘得稀碎。她又怎么就相信了他的一兩句甜言蜜語。 如今看著大婚日子越來越近,想著以后要以太子妃的身份,日日在重華殿與他抬頭不見低頭見,同床共枕,同吃一碗羹,這臉便燒得慌。 即便以后她想停下來,有朝一日從重華殿出來了,又如何能完完整整。 她這內心總壓不下異樣,更是一日比一日忐忑。 第63章 新婚之夜 秋風漸漸起, 暑往寒來間,右相府院墻邊上的幾株桂樹,已然悄悄飄出濃郁的香氣。 玲兒從屋內收了件披風跑到院子, 而后將其輕輕蓋上魏枝枝的肩,側頭對她說道: “小姐, 明日便是您入宮的日子, 今日太子該是不會來了罷?!?/br> 魏枝枝轉身佯怒,用手輕輕刮了下玲兒的鼻子:“太子來不來相府與我入宮有什么關系?” 玲兒狡黠一笑, 更是大著膽子回道:“自然是太子與太子妃的關系,日日思念, 盼著相見?!?/br> 魏枝枝羞惱一陣, 而后無奈笑笑:“你倒是適應得比我還快, 胳膊肘早往外拐了?!?/br> 再忐忑的事,在臨頭之際,反而會歸入平靜。 魏枝枝每日聽著虞氏對其的碎碎叮囑以及相府里下人們的悅色道喜, 倒是慢慢適應了即將進重華殿的事實。 起先她偶爾會來這院中打理墻頭的桂樹, 以此打發閑散時間, 卻在某個午后看見來相府議事的趙之御, 從連著后院與前廳的廊上走過, 遠遠地朝她看來, 走得極慢極慢。 后來, 她總失神惦記著墻頭的桂樹,時時跑來撥弄撥弄枝葉,卻每每被突然翻墻而過,跳到她眼前的趙之御重新撥弄了平靜的心弦。 他總會問她:“你可準備好了?” 她未曾理會過他,每次皆是直直逃回屋子,直到有日她大著膽子, 忍不住回了他一句: “殿下自是在重華殿等著吉日便可,即便將為我···夫···夫君,堂堂太子該是不能做出這翻院墻···出格之事?!?/br> 她見到當日他眼眸如星,緩緩落下一句:“嗯,聽太子妃的?!?/br> 魏枝枝此時攏了攏披風,緩緩行至桂樹旁。玲兒也跟了上去,追著道: “玲兒還記得先前小姐在這桂樹旁等了好久的雨停,只為放飛一個護國寺的花燈。 先前玲兒便見著太子眼熟,如今倒是想起他正是那日護國寺玲兒與小姐說過的隔間的公子。 幸好當日小姐出去拿花燈了,若是被他碰上小姐女子裝束,怕是得好一陣解釋?!?/br> 玲兒不過應景隨口說說,魏枝枝聞言留了心,突然回頭問她:“我當日并沒有出去拿花燈,后來的花燈不是你去拿的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