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叫mama! 第24節
私生活愉快,公事又進展順利,女帝的心情無疑十分愉快。所以當快下班時田朗老頭兒打電話來,酸溜溜的說什么“果然是不愿意跟他們這些老家伙說話”時,她立即非常痛快的前去赴約,切身實地的表明自己一視同仁的態度。 沒想到田朗是之前她跟郭平約見的那家茶館的???,經常閑著沒事兒就跟老伙伴在這里碰碰頭,賞賞花逗逗鳥,說點兒玩笑話,泡一壺茶慢慢下棋……所以田老頭兒尤其有意見! 你說你來都來了,竟然不跟我打個招呼,眼里光能看見那些水嫩鮮活的小伙兒了是吧?老年人不配擁有年輕朋友嗎? 出于對長者的尊重,鳳鳴特意早到了一刻鐘,然后看見了田朗帶來的另一個老頭兒。 鳳鳴一挑眉,嗯?這人,不就是慈善晚會上對自己態度微妙的陸清明么? 四目相對,氣氛一度陷入凝滯,而田朗就跟沒發現一樣,依舊笑的佛爺也似,又十分殷勤的站在中間為雙方做介紹。 “來來來,鳳總,坐,我來介紹啊,這是陸清明,你喊他老陸就行了,他是彈古琴的,我覺得你們兩個可能比較有共同話題。來來來老陸,這就是鳳總。好像你們倆之前都參加過慈善晚會,不過估計也沒說上話,正好今兒咱們聚一聚?!?/br> 實際上田朗這個介紹真的非常接地氣了,因為陸清明非但是彈古琴的,而且還是華國古琴協會的會長,在國際古典樂圈內的地位都非常之高。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因為真正的損友從來不搞虛的,哪怕他譽滿全球,到了田朗嘴里,終究被穩準狠的匯總成一句話:“彈古琴的?!?/br> “彈古琴的”陸清明今天換了一件煙灰色的斜襟長袍,玉雕蟾蜍小衣扣上垂著一串上好水頭的翡翠十八子,同色百納底布鞋干干凈凈,頭發照樣梳得整整齊齊的,精神飽滿走路帶風,這會兒坐下了也是腰桿挺直,看向鳳鳴的眼神中頗多挑剔。 他是個傳統慣了的人,待人處事難免過于嚴苛,也正因為此,人緣其實并不大好…… 而實際上,陸清明確實看鳳鳴不大順眼。 年紀輕輕的后生,還是個姑娘家,可這風評何止一個一言難盡? 在他看來,彈琴彈心,若是心性不純,又怎么能彈奏出純粹的樂曲?打動人心更是無從談起。 要不是對方身家遠超己方,陸清明簡直都要懷疑鳳鳴是不是故意設套來訛老友了! 見陸清明只是老神在在的喝茶,田朗氣的從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結果老胳膊老腿兒的架不住動作幅度太大,反而差點把自己弄抽筋…… 陸清明也疼的夠嗆,到底不好駁老友的面子,清了清嗓子,十分嚴肅的問道:“聽老田說,你也彈琴?” 他的雙眼炯炯有神,筆直的看向鳳鳴,如同一個活生生的打假標兵。 田朗一邊彎腰揉腿,一邊嘆氣。 瞧瞧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面試入室弟子呢! 鳳鳴早已將這兩個老頭的“眉來眼去”盡收眼底,非但不惱怒,反而覺得很有趣。 兩世為人了,她早已將絕大部分恩怨情仇都看淡,尋常事情很難激起她的情緒波動。 反正打臉不分早晚,該疼的照樣會疼…… 她點了點頭,將茶盞中的茶梗吹了一吹,簡單的丟了個鼻音出去,“嗯?!?/br> 又對田老頭兒尬聊:“這茶不錯,地方也清凈,回頭我也辦個會員卡?!?/br> 大慶朝斗茶之風盛行,哪怕鄉野小兒也能張口說上幾句玩法,更別說王公貴族之間輪番舉行的斗茶宴會,花樣翻新、精益求精,只有想不到,沒有玩不到。 鳳鳴……其實對這個并不大感興趣,所以經常大方的將各地貢上來的名品茶葉賞賜給朝臣,一時傳為美談。 在她看來,飲品咸的也好,甜的也罷,清濁輕重更是無關緊要,只關乎時運脾性。 若是身心舒暢,就地打一碗井水來吃也倍覺舒心; 可若愁云慘淡,饒是斟一碗玉露瓊漿也味同嚼蠟…… 她正順著一盞茶胡思亂想,殊不知陸清明見她這么倨傲,印象更是壞了十倍,更加覺得應該禁止自家好友跟她往來! 田朗駕輕就熟的嗅到了危險的信號,當即果斷提議道:“今兒大家都沒什么事兒,要不就直接去老陸的工作室玩玩兒唄!” 話音未落,陸清明就刷的看過來,特別認真又氣憤的糾正道:“是彈,彈!” 末了又飛快的瞥了依舊八方不動的鳳鳴一眼,意有所指的說:“什么玩玩兒,連一點敬重之心都沒有,怎么可能彈得好琴!” 鳳鳴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總算知道之前慈善晚會時,這老頭兒為什么那么看自己了。 作為有名的長壽皇帝,她不知熬死了多少政敵,生生把胸懷給熬的寬大了。說老實話,其實她對陸清明這種死守原則、心性正直的人是很敬重的,并愿意加以包容,但敬重歸敬重,并不代表會放任他們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 在她看來,人的一輩子有三個貓嫌狗厭的時期: 少年時,初生牛犢不識人世艱辛險惡,見識淺薄,無知而令人發笑; 中年時,數十年隱忍艱辛終換來揚眉吐氣,一朝得意,忘形而令人發笑; 晚年時,功成名就,所到之處人人皆給三分薄面,好話聽多了,終究狂妄自大而難以自持…… 陸清明今年六十三歲,名利雙收,地位超然,正是在漫天贊譽中迷失自我的年紀,也該有個大前輩為他狠狠敲一記警鐘了。 見她皮笑rou不笑,田朗老頭兒忽然就來了點兒惡趣味。 他把那雙年輕時曾風靡萬千少女的眼珠一轉,抖著臉上幾道褶子嘿嘿笑道:“不如這么著,咱們也與時俱進,你們倆斗琴,我做裁判,輸了的人上talk@對方汪汪?!?/br> 陸清明:“……” 鳳鳴:“……” 仿佛感覺你踏馬的在逗我! 且不說這斗琴來的莫名其妙,就你?還當裁判?你懂個球哦! 然而下一刻,鄙視鏈頂端的兩人便同時看向對方,也不知怎么的,就都生出點兒“不能讓對方好過”的陰暗念頭,鬼使神差的點了頭。 大約終于意識到他們才是第一次正式見面,這么欺負一位年輕女士未免不大好,更何況對方也是個公眾人物,當眾汪汪什么的…… 陸清明皺了皺眉,挺嚴肅的問鳳鳴:“當真要比?” 鳳鳴瞧了他一眼,竟也跟著點頭,表情頗為憂愁,“確實有點不公平?!?/br> 陸清明雖然性格古怪,但不是什么得理不饒人的,聽了這示弱的話早已消氣,才要順勢說不過是田朗胡說八道,斗琴可以取消,卻聽又對方石破天驚道: “只怕回頭說我勝之不武?!?/br> 剛要說自己可以指點一番的陸清明:“……” 取消你奶奶個腿兒! 他的本意是敲打敲打年輕人,別這么浮躁:他早已譽滿全球,即便再贏一個兩個后輩,也沒什么好處。誰成想對方竟變本加厲,大話放起來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聽聽,還勝之不武?簡直大言不慚! 古琴是那么好彈的么? 他十八歲正式拜師學藝,如今彈琴已經有將近四十五個年頭了,對琴了解的只怕比他自己還多些! 可眼前這位鳳大總裁也不過三十歲出頭,哪怕她是懷里抱著琴出生的呢,滿打滿算才多少年? 就這樣還想贏過自己! 憑什么?命嗎? 陸清明是個出了名的倔老頭兒,下定決心十頭牛拉不回;女帝更是金口玉言語出無悔,泰山崩于前不改初衷。 難得互看不順的兩邊竟空前默契,田朗更是唯恐天下不亂,巴不得在一旁敲邊鼓,于是這構成詭異的三人小組立刻轉移戰場。 陸清明在望燕臺的三環有一套花園別墅,既是住宅也是工作室,里面擺放著共計十二架古琴,都是他從世界各地搜羅來的。 花園收拾的很體面:挺拔的青松在這冬日也依舊滿是翠意,中間還錯落有致的栽種了幾株梅樹,枝干遒勁,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雖然此刻還沒開花,倒也別有風骨,角落雪白的積雪更添幾分風雅,與陸清明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像。 田朗來過不知多少回了,熟門熟路跟逛自家后院沒什么分別,當下直奔最粗壯的那顆梅花,抬手摸了又摸,滿臉垂涎,又一臉渴望的看向老友。 陸清明冷哼一聲,防他跟防賊似的,“想都別想!” 田朗都習慣了,當下轉向鳳鳴訴委屈,“聽聽這人霸道的,連想都不許了,我腦子里琢磨什么還得交稅嗎?” 鳳鳴:“噗!” 田朗也知道這些梅花是老友的心頭好,直接挖寶貝估計夠嗆,當下痛定思痛,轉來轉去,最終抱住一顆最細的,非常大度的退而求其次說:“那你把這顆小的勻給我唄!我不挑!” 瞧瞧,他多善解人意寬厚從容??! 陸清明回了他一句高亢的冷笑,然后大步流星進了屋,顯然不想搭理這個老不修。 第無數次刮地皮失敗的田老頭兒也不沮喪,砸吧下嘴,轉身沖鳳鳴招招手,樂呵呵道:“來,快來,這老家伙家里可多好東西?!?/br> 鳳鳴失笑,您這到底干嘛來了? 巨大的落地玻璃墻將室外陽光過濾后篩進來,溫柔灑落,整個空間都照的暖意融融,才剛進門,就見正廳中央一架黑色古琴正在從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處透進來的陽光下幽幽發光。 它的體型略肥,看上去圓滾滾的,很有點憨態可掬的意思,龍池鳳沼面板上又各有一片桐木,特色鮮明。 鳳鳴仔細瞧了一回,就聽旁邊陸清明說:“唐琴,長三尺有二,不過是明代仿造的?!?/br> 唐代的東西早已算是國寶中的國寶,就算早年曾在個人手中,估計這會兒也都進了國家博物館,陸清明自然不可能擁有。眼下這明代的仿造品也算十分到位,難得琴音也不遜色,已經算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鳳鳴頷首,“不錯?!?/br> 果然比之前田朗賣給自己的那架強多了,可以一彈。 不錯?陸清明哼了聲。 往前繞過一段走廊,在一處室內人工荷花池旁邊,又有一架扁平狹長的古琴。若以人比,就好像……突然瘦下來似的。 “宋琴”陸清明的話還沒說完,旁邊的鳳鳴卻已經一臉平靜的接上去,“也是后人仿造?!?/br> 剛要說話的陸清明瞬間噎住。 一旁的田朗唯恐天下不亂,笑呵呵的碰了碰老伙計,“怎么樣怎么樣?鳳總說得對不對?” 陸清明白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這回還倒背了手。 田朗扭頭沖鳳鳴擠眉弄眼的,又比大拇指,看上去非常幸災樂禍。 等陸清明走遠了,老頭兒才湊過來,賊兮兮的問道:“好家伙,你是怎么看出來的?啊,是不是之前上網查過?” 陸清明名氣不小,關于他的藏品資料,外界大約也能找個八/九不離十。更何況鳳鳴能量驚人,手眼通天,想調查點東西簡直太簡單了。 誰知鳳鳴卻搖頭,“沒有?!?/br> 調查這個?她犯不著! 作為貴族,你或許做官無能,或許治國無用,但吃喝玩樂一定要精通! 從生到死,女帝的生命中處處充斥著舉世罕見的珍寶,外人眼中的稀世奇珍于她而言不過隨時可以替代的雜物: 一塊塊寶石像路邊石頭一樣堆滿巨大的楠木箱,一坨坨黃金如海中砂礫擠滿庫房,一匹匹綾羅綢緞似雨季茂密的竹林排滿架子,更別提那前朝古玩字畫,在一個個木架上挨挨擠擠,一并縮在庫房深處不見天日,或許終其一生都等不到被女帝拿出來賞玩…… 偶爾陰雨連綿,她便喜歡命人取來特制的三足蓮花白玉小缸,將各色珍珠寶石倒在里面,自己慵懶的靠著軟墊,面向雨中池塘,隨意撥弄。 隨著攪動,寶石與寶石、寶石與玉缸內壁之間相互碰撞摩擦,發出清脆誘人的響動。這聲音仿佛帶著獨特的魔力,合著沙沙雨聲,遠比世間其他任何聲音都來得動聽…… 若是陽光好,她便會將珠寶捧起,然后對著陽光,任由它們從自己指縫中滑落,饒有興致的看紅的藍的綠的寶石劃過動人的軌跡,在日光下折射出美麗的色彩,最后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慢慢滾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