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總要給七哥爭取些時間?!敝炱钤赖?,又問,“這幾日讓你清點的,北大營中還聽命本王的兵衛,你清點好了嗎?” “回殿下,已清點好了,加上殿下的府兵,一共九百二十六人,如今也已全安插去了皇陵之外?!?/br> “好,讓他們做好準備,隨時等我號令,一定要助七哥回鳳陽?!?/br> “是!” 大出殯是由太子朱南羨領行,諸皇子與親眷隨行,大臣無定員。 三衛親軍并非全部隨行,除了原本守在皇陵的忠孝衛外,虎賁衛,金吾衛與管儀仗的旗手衛各擇一千人。 朱南羨到北門的時候,兵衛與宗親朝臣已列陣站好了。 他遙遙一望,只見今日朱沢微果真穿了那身御賜蟒袍,目光與自己對上,竟還笑了一笑。 朱南羨沒理他,接過一旁內侍遞來的祭酒飲罷,上馬前,問秦桑:“左謙已將杜楨帶回宮里了嗎?” 秦桑道:“回殿下,左將軍方才著人來報,已帶回了。眼下沈大人正拿了刑部與都察院的令狀去審?!?/br> 朱南羨“嗯”了一聲,仍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回頭望去,只見送行的臣工中,七卿里只來了個柳昀,想了一想道:“你命人傳令青樾,無論審出什么,即刻著人來皇陵稟報本宮?!?/br> 秦桑道:“殿下放心,沈大人那頭也正是這么說的?!?/br> 朱南羨這才點了一下頭,登上皇輦。 號角聲三長一短,辰時三刻,為沈婧與朱憫達送葬的行隊起行。 沈奚審問杜楨時,聽到這號角聲,將目光落到窗外,默了半刻,復又移回來,舉著手上的清單道:“說吧,這上頭哪幾樣有問題?!?/br> 這清單是他夜里整理出來的,統統是年初嶺南出征賬冊上,計重不明的物資。 杜楨被捆在一張八仙椅上,還猶自不忿道:“你即便要升任尚書,如今與我仍同為侍郎,憑什么這么審我?” 沈奚笑了一聲,倒也不避他的語鋒,四兩撥千斤地道:“你我雖同為侍郎,但如今的朝廷,軍政朝政都是東宮做主,我一句話不說要你的命,革你的職反正是輕而易舉?!?/br> 他說著,又將笑容收了,冷清清地道:“我之所以這么清楚明白地告訴你,不是威脅你,只是不想與你浪費時間。眼下朱沢微窮途末路,已保不住你,你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否則你昨夜為何要逃。你既被金吾衛逮了回來,就該明白這宮里除了本官能保你的命,誰都不能?!?/br> 他將清單拍在杜楨面前的桌案上,再問了一句:“哪幾樣?”然后道,“不說我立刻用刑?!?/br> “說、說!”杜楨連忙道,他目光少了清單上二十余樣事物,又怯怯道:“那我若當真說了,你能保證留我性命?” 沈奚負手而立,冷笑一聲:“來人,上刑!” “是——” 即刻有兩名獄卒將刑具抬進屋中。 杜楨一看那刑具,一下子被嚇得六神無主,道:“我說,是硝石、硝石!” “硝石?”沈奚愣了愣。 “而且……”杜楨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沈奚的臉色,“七殿下早幾年前,借著漕運案,暗中疏通,囤下了不少硫磺?!?/br> 硝石與硫磺? 這是要做火|藥? 沈奚的目色一下子變得冷寒無比,片刻后,他問:“朱沢微要把火|藥埋在哪里?皇陵?還是別的地方?” 其實他能這么問,心中已有了答案。 若是皇陵反倒還好,皇陵是天家地界,朱南羨今日要送故太子與故太子妃出殯,怎么可能查不出來。 杜楨搖頭,小聲道:“不是……”又道,“是用來對付蘇侍郎,聽殿下說,要埋在岙城?!?/br> 沈奚聽了這話,一下就怔住了。 過了半晌,他問:“朱沢微腦子進水了?為何要動蘇時雨?” 杜楨道:“這我其實問過七殿下,他說,只有動蘇時雨,他才有一線生機?!?/br> 只有蘇時雨出事,朱南羨與柳昀才會在無措與驚亂中給他帶來一絲生機。 有風自窗外吹來,將桌案上理好的清單吹得翻飛作響。 沈奚心下煩亂,揮手一掀將桌案上的事物全都推翻在地,又道:“岙城還有安南的使節他不知道嗎?兩國交兵,都不斬來使,朱沢微這是想引戰嗎?!” 可是說罷這話,他已沒時間等著杜楨回答。 他又看了一眼天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自心里算了一下時辰,隨即吩咐守在一旁的護衛道:“即刻派人去抄小路去岙城,務必趕在安南使臣與時雨抵達岙城前將他們攔下來,另外,派人速去皇陵,將此事稟報給太子殿下與柳昀?!?/br> 護衛稱是,領命退下了。 沈奚不欲再理杜楨,打算去把賬冊找來看看有何疏漏,推門而出時,卻被忽然灑下來的日光刺了眼。 這刺目的,近秋時分的烈陽,就像昭覺寺那一日的春光一般盛烈。 外頭大小官吏聽到沈尚書動怒,紛紛在外頭自罰跪地。 沈奚看了看秋陽,又看了看面前擠擠挨挨跪著的人,忽然覺得不對。 今日皇陵動兵,是朱沢微身陷絕境的一搏,他不會不給自己留后路。 他最愛給自己藏一計后招。 而這一回,他的后招是什么。 火|藥?還是岙城? 沈奚的臉一下子白了,血色迅速自他的頰邊消褪,只有那一粒淚痣幽深有光。 他重新走進屋內,看著杜楨,沉而靜地問:“把火|藥埋在岙城,是朱沢微告訴你的嗎?” “是、是?!倍艠E連忙點頭道,在沈奚出去的當口,他已想得明白,眼下在宮里,的的確確只有沈尚書可以保他的命,于是又交代道,“這事十二殿下也知道,昨日下值后,七殿下將此事告訴我后,十二殿下還為這事與七殿下吵過?!?/br> 沈奚聽他說完,半晌,竟似乎是站不住一般往后跌退了一步,隨即大喝道:“來人,來人!” 被朱南羨留在宮里的金吾衛統領姚江聞聲奪門而入:“沈大人,卑職在?!?/br> 沈奚道:“去追,快去追安南使節的隊伍,越快越好!” 姚江左右看了一眼,兩旁的金吾衛領命,迅速退下了。 沈奚努力平復了一下,又道:“再去太醫院,留下一人,其余人等也通通出城,沿著官道去追蘇侍郎與胡使節,務必要將他們二人救回來?!?/br> 火|藥要怎么處理?沈奚想。 可他此時此刻,已來不及一環一環地想下去了。 “還要調兵?!鄙蜣傻?,“姚江,你帶著你全部能招齊的人馬,沿著官道趕去,再派一個人,隨本官去皇陵!” 下葬的好時刻在申時。 朱沢微隨眾到皇陵時,未時已過去兩刻了。 他看向遠天,今日不知怎么,近秋的日光燦烈得發白,每回陽光這么盛大時,都是他的好日子。 他的心情很好。 自然也不是沒由來的好。 朱沢微想,他說□□埋在岙城,他們就信?當然埋在岙城也不錯,但兵行詭道,講究措手不及嘛,他為什么要埋那么遠? 聽說蘇時雨今日還著急著趕路?朱沢微愉悅地想,她素來是個從容的人,也不知這回這么著急去著急回的做什么?趕著投胎嗎?照她的速度,那火|藥怕是已炸了吧。 前方皇陵的長生道上,柳朝明正帶著群臣,朝朱南羨施以一禮。 朱沢微更愉悅了,忍不住笑起來,心中想:來不及了呢。 第164章 一六十四章 至申時, 禮官將故太子與故太子妃的棺槨抬入陵寢, 朱南羨領著宗親與群臣行三跪三拜的祭禮。 陵寢西面還有一個忠孝臺, 如果朱麟還在, 那么祭禮過后, 就該由他登上忠孝臺, 對朱憫達與沈婧再行天家孝禮。 但朱麟不知所蹤,這個孝禮今日便由朱南羨與朱旻爾代行。 這其實是不大合規矩的。 朱旻爾倒還說, 朱南羨如今已是儲君的身份, 該是朱憫達與沈婧的君主了。 朱南羨領著朱旻爾登上忠孝臺,對著陵寢的的方向,先三跪三起行了磕頭禮, 然后各自從禮官手里接過《孝經》的唱文,放聲念誦。 群臣與宗親都候在忠孝臺下。 朱沢微在朱南羨念誦《孝經》時望了眼天色, 申時三刻, 差不多是時候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 隨即折身,旁若無人地朝皇陵東側門走去。 秦??吹街鞗g微的動靜, 湊到朱南羨耳旁道:“太子殿下, 七殿下往碑亭的方向去了?!?/br> 朱南羨沒答這話, 將手里的《孝經》念誦完畢,上了香, 躬身施完禮, 才道:“等他亮刀兵?!?/br> “是?!?/br> 皇陵位于獨龍埠下, 南臨梅花山(注), 酉時將至,天地都是獵獵的山風。 朱沢微走到碑亭處,便被兩名忠孝衛攔住,說道:“七殿下,太子殿下未行完孝禮,任何人不得離開?!?/br> 他今日穿得是御賜蟒袍,按說除了朱南羨,任何人都不得攔阻。 朱沢微知道朱南羨派兩名忠孝衛在這里守著,正是等自己先動兵呢。 動兵就動兵。 他左右看了一眼,兩旁的隨侍同時拔劍,片刻之間就斬殺了攔在面前的忠孝衛。 帶血的劍收入劍鞘發出“噌”的一聲,朱沢微隨即高喝道:“府軍聽令!” 這所謂的府軍并不是宮中親軍衛之一的府軍衛,而是朱沢微將自己的府兵,暗衛,以及舊部殘部整合而成七王府軍。 刀兵之聲裹在長風中,霎時間響徹整個皇陵,埠外山里,隨處可見身著黑甲,執戈喊殺的反兵。 守在忠孝臺下的朝臣宗親皆目露恐慌之色,張惶四顧間,紛紛尋找躲避之所。 朱祁岳回頭看了眼立在女眷之首的戚寰,見她正望著自己,眸子里全是擔憂。 他笑了一下,微搖了搖頭,隨后,他將笑意斂盡,折身毅然決然地朝朱沢微的方向走去,解下腰間青崖舉于頭頂,也高喊道:“府軍聽令!” 皇陵密林間,又揚起氣勢雄渾的一聲齊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