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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把蘇綰抱到懷里,將茶盅遞到她嘴邊。 蘇綰睜眼瞥他一眼。 蕭衡不自禁的彎了彎唇角,道:“潤潤嗓子?!?/br> 蘇綰沒說話,就著他的手喝了小半盅,便搖頭。 蕭衡喝了她的半盞殘茶,想要把茶盅放回去,蘇綰卻伸手拽住他的手臂。 蕭衡看她,挑了挑眉:“怎么?” “你別走,我冷?!碧K綰并不是特別冷,她就是想讓蕭衡抱抱。 蕭衡輕呵了一聲,把茶盅隨手放到榻邊小幾上,踢了鞋子,上榻把蘇綰抱進懷里。 她瞧著纖細,可抱在懷里,又能感覺到女子特有的柔軟,以至于蕭衡有一種錯覺,好像多用點兒力氣,就會掐斷她的骨頭一樣。 她這會兒還真就像沒骨頭的貓兒一樣,偎在他懷里,乖順而溫馴,哪兒有一點兒在梁王跟前據理力爭的強橫樣? 蕭衡抬手,輕輕理順蘇綰的頭發。 她頭發漆黑、順滑,柔軟的像是她的身體一樣。 蕭衡從沒想過,他拿慣了刀劍的手,原來也喜歡并貪戀這種手指穿過發絲的細膩感覺。 一時間,心臟深處有柔軟的細流在涌動,竟有漫延四肢之勢。他有點兒恐慌,可隨即又苦笑。 蘇綰察覺到了什么,抬眼看他,問:“三爺在想什么?” 蕭衡垂眸看她,道:“其實,納不納蘇繡,沒什么要緊的……” 蘇綰并沒有特別委屈的模樣,只睜著黑漆漆的眼神,完全無辜兼無害的望著他。 蕭衡反倒不忍讓她誤會,又把玩著她的手,淡漠的道:“我實在算不得一個好人,毋寧說,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人,惡人,最近你在宮里,什么都不知道,京城里又有十數家被抄家。甚至連三司會審都等不及,只等下個月便要砍頭,再然后,便是該流放的流放……而這一切,都是我經手的?!?/br> 蘇綰半天沒說話。 以前蘇綰待在深閨,對于外頭的世界雖向往卻也陌生,即使嫁給了蕭衡,知道他是梁王手里的殺人的刀,凡是梁王不愿意做,不適合做,甚至不宜他拋頭露面的臟事、惡事、丑事,都交給蕭衡,但對于所謂男人們的抄家、砍頭、流放,蘇綰都沒有直觀的概念。 是以盡管無數次對自己也對林檎和山礬說“她知道蕭三不是個好人”,但始終沒有個確切的清晰的認知。 直到她進了一次宮,見識了熙景帝的暴戾和喜怒無常,以及見識了徐氏的死亡和自己差一點兒就死了的境況,她仿佛才明白一個生命的消亡究竟有多血腥有多殘忍。 而現在,蕭衡隨隨便便一句話,那就是十多個家庭的破碎,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以及,rou眼可見的血流成河。 她不免想到在儲秀宮見到的那盆血水,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陣惡心。 可蘇綰沒徒勞的安慰蕭衡,也沒虛偽的替他辯解,只更緊的抱住他的腰。 蕭衡能感覺到她在輕微的顫栗。她在害怕,但她并沒有推開他。 害怕才是真實的人性,也才能讓他感覺到,她是個真實的人,不是平板的、片面的、帶有偏見的。 不像他,早就心如鐵石,剛硬的像是一把殺人的刀,沒有一點兒慈悲、同情和所謂善良的東西。 那些受害者見到他時的眼神滿是厭惡和恐懼,他們罵他是禽獸,罵他是畜牲,罵他是沒有人性的魔鬼。有時候他覺得這些人并沒罵錯,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沒有人性的魔鬼。 動物尚且不屑同類相食,可他卻對同樣的人類舉起屠刀。 **** 蘇綰伏在蕭衡懷里,悶聲道:“我明白你要說什么?!?/br> 蕭衡反倒笑了笑,問:“真的明白?” 蘇綰點頭:“你不過是想說,你不是個好人,跟著你,不會得善終,就算你納了蘇繡,也不會有什么好日子,她不過是個送死的?!?/br> 蕭衡輕呵一聲。她還真是不蠢。 可蘇綰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可我是個護短的人,也是個自私的人我固然同情那些無辜枉死的性命,可……畢竟你不是始作俑者。說句難聽話,你也不過是為虎作倀、狼狽為jian的那個“悵”那個“狽”?!?/br> 蕭衡失笑,輕輕理順著蘇綰的墨發,道:“你還真會替我狡辯?!?/br> 蘇綰不吭聲,半晌,忽然小而又小聲的道:“三爺,與其做個砧板上的魚rou,任人驅使,空留惡名,何不……殊死一搏,索性做個人上人?” 把那些濫殺無辜的當權者攆下去,不就可以停止再造殺孽了么? 蕭衡托起蘇綰的臉,問:“什么?” 蘇綰不敢看他的臉色,剛才的膽色這會兒全沒有了,緊抿著唇,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喃喃的道:“就算你曾作惡,可天道、神佛都看著呢,連佛祖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與其……” 與其仍舊被人驅使著不斷的殺人,為什么不改變這種局面呢? 蕭衡在她頭頂低聲道:“你還真是膽大包天?!?/br> 蘇綰有些頹唐的想,是啊,她不過仗著無知無畏,所以才能說出這種輕飄飄的話??蓪τ谑捄鈦碚f,這將是多么艱難的抉擇? 讓他反抗?他拿什么反抗? 只怕這樣的勇氣,連梁王都沒有。 蕭衡現下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肥皂泡一樣脆弱,華而不實的東西。梁王也好,熙景帝也好,沒人拿他當人,他們所給他的,不過是讓他替他們去殺人,去肅清一切阻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