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白衣人跪坐在宮殿的中央, 頭上是繁復恢宏的景泰藍藻井，上繪龍騰虎躍，四海升平之盛景，火光炯炯，映照得他也恍若仙人。

    他面前支著一張包金的小幾，案幾上擺放著幾只小碟，里呈蜜汁金鮑、蟹釀云腿之類的珍貴小菜，旁邊一樽玉壺，里面是上好的玉堂春。

    “三殿下?！焙谝氯苏旅婢?，露出一張蒼老的面龐，眼里精光四射。

    燕端起身行禮，端起玉壺，倒了一杯酒遞過去：“季奇薩滿?！?/br>
    季奇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長吁一口氣贊嘆道：“也只有燕國才會有這般柔軟清甜的美酒，真的和美人香軟的玉手一樣啊?！?/br>
    他的官話十分標準，若不是他明顯的異域樣貌，眼睛是蜂蜜般濃郁的色澤，還真以為他是個土生土長的燕國人了。

    “本宮聽說草原上的燒刀子才是一絕啊，”燕端謙虛道，“入喉時若火燎刀砍，一口下去再冷的風雪也無所畏懼，那才是男人該喝的酒！”

    “正如玉堂春和燒刀子這兩類截然不同的酒，燕國和遼國也是一樣。燕國有燕國的好，遼國也有遼國的好，”季奇薩滿坐在燕端對面，“燕國富饒廣闊，卻不利于放牧縱馬，遼國水草豐美，卻不利于高樓水利?！?/br>
    “先帝在時，征戰天下，南國歸順，遼國卻十年難俘，正因為有遼國不怕死的勇猛鐵騎，才會有今日遼強燕弱的局面?！毖喽藝@息道，“在草原，也許是鐵騎的天下，可在山川丘陵之中，并非如此了。薩滿自大軍推進三回關后，應當是察覺到了?！?/br>
    “以往只覺得這寰宇間的一切都會被鐵騎踩在腳下，如今看來，的確并非如此?！奔酒鎶A了一筷子云腿下酒，“鐵騎雖所向無敵，卻會在三十丈寬的大河前望而卻步，鐵索連環，也敵不過將士們暈船。我聽說太子殿下新制了一匹大炮，一千五百丈長的射程，這可是真的？”

    “薩滿真是不見外?！毖喽诵Φ?，“是有這回事。本官真沒想到自己身邊也有薩滿的人，他應該也說了飛鵠箭的事？”

    “箭長三尺，弓.弩發射，需二人齊發，威力不可小覷。當夜試箭，沒入五十丈開外的巨石，三力士不能拔?！?/br>
    “哪有那般神乎其神，”燕端搖頭，給季奇薩滿添酒，“那塊石頭風吹日曬，早就腐化，就算是普通弓.弩也能有這般威力。只不過這次用的不是實心鐵柄，里面放了特制的毒藥，不入傷口也能感染?！?/br>
    薩滿連聲嘆息，他的雙眼有一須臾的混濁，他仰頭望向藻井，云端的蟠龍伸出那顆威嚴的龍首，瞪目威嚇，俯視眾生。

    “但是不夠量產吧，無法隨軍補給?！奔酒嬷话l了一會兒愣，“太子殿下很差錢嗎？不然燕軍不會在雁回山連連敗退?！?/br>
    “您真是火眼金睛，”燕端苦笑，“燕國可不是我的國家啊?！?/br>
    薩滿沉默了半晌，掀起眼皮看他：“看來得在您繼承大統之前解決您，不然您會是下一個武皇帝，到時候遼國又要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我們的牛羊也要挨餓了?！?/br>
    燕端很不文雅地伸手撓了撓后腦勺：“不，其實軍.火的研制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不是為了去侵略他人，侵略是邪惡的殺戮。您聽說過‘合作共贏’和‘一帶一路’嗎？”

    “什么？”

    太子握著拳，兩眼閃爍著明亮的光芒：“先富帶動后富，大家只有一起進步才能有更好的明天??！”

    季奇被燕端的話震住了，他從未聽過這個說法，大家這么多年來都是你打我我打你，就算是談和也是其中一國作為下國。

    真有所謂的共贏嗎？

    “本宮聽聞許多年前草原上也是互相燒殺搶掠。一旦冬天來臨，若是沒有搶到足夠的物資，占領豐美的草場，一個萬人部落可能就此永遠消失在風雪中?！毖喽四闷鹨桓曜?，蘸了點酒，在桌面上寫寫畫畫，“但是如果燕遼合作，燕國輸送巧匠能人、和遼國開展商賈往來，情況就會有很大的改變。冬天的時候遼族再也不用擔心會餓死在第二天的暴風雪中了。到時候，你們會有最堅固的房子，和充足的糧食，足以無憂無慮地度過整個冬天?！?/br>
    “我憑什么相信您呢？太子殿下?！奔酒嫘毙钡赜U他。

    “如果您不相信本宮，那今日您就不會來赴約了?！毖喽耸掌鹂曜?，“您已經做了幾十年的薩滿了，比汗王見過的事情還要多，您會做出最好的選擇的?！?/br>
    季奇沉默良久，最后道：“我在回去想想吧，賀沙殿下可不是個聽勸的人?！?/br>
    兩人又小酌幾杯，季奇起身告退，燕端將他送到門外。季奇想到了什么，回身告訴燕端。

    “您的兄長也來找我，請我這個老頭子去看花船，說是有美麗的燕國姑娘送給我?！奔酒娴?，“不過我拒絕了，我已經是個老人了，這招對我不起作用?！?/br>
    “就算您還年輕，美人計也對您沒用啊?！毖喽藴亓嫉匦χ?，“您知道您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么，這些只有本宮才能給您?！?/br>
    季奇薩滿嘆息一聲，戴上銀質的面具：“時候不早了，殿下，就此別過?！?/br>
    燕端用純正的遼族話回了一句：“一路小心，薩滿?！?/br>
    季奇眼皮子一跳，他隔著面具驚奇地看向燕端，燕國人自持尊貴，從不屑于遼國的文化，更別說去學遼族話。

    可他們的太子卻能流利地說蠻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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