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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日在陰間重逢, 我將以何面目見你, 以眼淚? 以沉默?” 這字跡與書簽上的并不相同,景栗以直覺判斷,苗英寫下詩句,是為了祭奠死去的安娜。 景栗草草翻過整本書,發現詩集的最后一頁還寫著一句話—— “我從沒有愛過這世界,因為世界從不曾愛過我?!?/br> 這句讀起來頗有消沉厭世的意味,特意寫在了書的尾頁,仿佛是對詩作的感悟,也仿佛是對自己命運的感嘆。 景栗不大懂詩,也不大了解民國閨蜜交流感情的方式,從這本書看來,總體比現代更講究,她和知心好姐妹相互送禮物時,祝福語一般都是簡單粗暴的風格,基本套路是四暴—— 暴紅,暴富,暴美,暴瘦。 兩相比較,昔日更重文化,今日更重實惠。 林摩斯走入,問道:“你在看什么?” 景栗把書遞給他:“這本詩集是安娜送給苗英的禮物?!?/br> 林摩斯將三個厚厚的日記本交到她手上:“苗英的日記我大致看了看,里面的內容可信度很高,” 此外,日記中還有對安娜的悲慟懷念和對往事的深深愧疚,翻查第二本日記后,景栗終于明白,苗英為何多次對她說對不起。 起初苗英堅定地站在安娜這一方,因為她們是十年摯友,從年少純真一路相伴長大,自該攜手共擊黑暗勢力。 但恰好在那個時候,苗家的生意陷入困境,瀕臨破產,孔琳的家人便抓住機會,以提供貸款為條件,對苗英威逼利誘。 后才得知,安娜和李元中已在車禍中身亡。 苗英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生離死別、陰陽兩隔的慘烈結局,悔恨之痛錐心刺骨,但一切已無法挽回,空留余恨。 她挽救了家族的生意,卻葬送了自己的良心。 八年漫漫時光,苗英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活在悔恨痛苦的囚籠之中,茍活只為復仇與贖罪。 她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生活,繼續在圣德女中工作,白天是教導處主任,晚上則扮演“女鬼安娜”,默默幫助每一位不幸同學。 苗英表面不準學生談論妖魔鬼怪,可是每每以“女鬼安娜”的身份幫助學生之后,她都會講一個小故事。 故事里是安娜生前最美好的一面,她是上帝派來凡間的天使,用溫柔的笑容撫慰每一顆受傷的心,用溫暖的雙手幫助每一位受難的人,她如同沉沉夜色中的啟明星,身在黑暗,心存光明,初心永存,熱血永在,不死不熄。 這些故事在學生之中不斷流傳,一千個人眼中或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是圣德千百位學生心中只有一個安娜—— 身為鬼魂,心如天使的安娜。 真正的安娜死后,苗英變成了另一個安娜,只出現在暗夜、披著鬼魅外衣的安娜。 她厭棄自私卑鄙的自己,索性放棄了自我,只為摯友安娜而活。 她一邊扮成女鬼,將安娜的善心傳遞下去,熱心幫助每一位遭受欺凌的學生,另一邊展開血腥屠戮,殺光了昔日每一個直接或間接導致安娜死亡的罪人。 林摩斯翻看詩集,對其中的一句深有感悟,便讀了出來:“生如白駒過隙,此身乃是草芥,任死神隨意收割?!?/br> 無論是圣德女中案還是白玫瑰連環殺人案,都有太多的人喪命,即便是見慣生死的他,也痛心不已。 “死神收割?…”景栗正在關注看日記,只是沒頭沒腦地聽到了后面的幾個字,腦洞大開—— “今年播種一條人命,明年收割許多的許多的鬼魂嗎?” “你的腦回路真是…無比奇妙…”縱然林摩斯詞匯量豐富,也琢磨不出合適的詞形容未婚妻。 而后,他一邊翻詩集,一邊講出心中對案件的感悟:“圣德女中一案的真相被強權掩蓋,無權無勢的受害者枉死,有權有勢的施暴者皆未受到懲罰。 在法律之光無法照亮的黑暗角落,有冤無處訴的弱者被迫拿起屠刀,用暴力血腥的方式復仇解恨,這恐怕是殘酷現實之中最絕望的悲哀了。 看完日記,再讀詩集,突然發現,從安娜到苗英,再到其他復仇的兇手,都有拜倫式英雄的影子?!?/br> 景栗不甚理解:“拜倫式英雄是什么意思?” 林摩斯解釋道:“是拜倫作品中的一類人物形象,他們是孤獨且倔強的叛逆者,與罪惡現實勢不兩立,孤軍奮戰和命運抗爭,即便清楚結局注定是悲劇,也義無反顧?!?/br> “如果…”因他此番話,景栗恍然間心生惆悵,她只顧完成解怨任務,卻沒來及思量是與非—— “如果我們沒有插手白玫瑰案,任由毛正曲解真相,把案件變成一樁無法追查的死案,那苗英和其他兇手就不會受到法律的制裁,他們的結局將不是悲劇?!?/br> 無論是錢墨還是苗英,都是被黑暗現實逼上犯罪之路的可憐人,他們不是十惡不赦的罪人,而是被上帝拋棄的迷途人,只能用魔鬼的方式書寫血腥的正義。 像這樣的罪犯,不會引起人的痛恨,只會勾起人的憐憫。 林摩斯搖了搖頭,并不完全認同此觀點:“苗英為什么會隨身帶著劇毒?因為替安娜復仇是她剩余人生的全部意義。 從日記內容推斷,苗英所理解的報仇,不單單是殺掉所有的罪人,而是想為安娜正名,讓所有人都知道,枉顧法律的黑暗勢力,曾經無情地吞噬了一位心靈比天使更純粹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