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 第63節
“你要去哪兒?” 婉婉是第一次親耳聽見他的聲音,當下焦急不已,忙揚聲喚他,甚至還想追過去與他一起走。 但鐘牧已經轉身朝火海深處去,她的聲音也被風吹得支離破碎,變成了火海上方一縷輕煙,傳不到他耳朵里。 “你要去哪兒?別走!別去!” 婉婉在睡夢中驚呼,無意識地掙扎,輕微一點動靜,頓時驚醒了身側原本沉睡的男人。 陸玨夜里從來警醒淺眠,睜開眼便瞧見懷里的小人兒正一頭的冷汗,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她眉尖蹙得極緊,神色透出滿滿的難受,卻深陷夢魘中無法抽離。 “婉婉?!?/br> 陸玨輕喚了聲,未能將她從夢中叫醒,只好抬手輕覆上她眉心。 帶點力道與技巧的按壓之后,婉婉雙肩不自覺抽動了下,呼喊聲停止,而后長睫終于顫巍巍地掀起來。 她從夢里驚醒,入目只有一片黑暗,唯獨能嗅到陸玨身上熟悉的佛偈香氣,高高懸起的一顆心才好歹落回到實處。 “夫君?” 陸玨聽得到她聲音里殘存不散的惶然,溫溫嗯了聲,又垂首吻了下她額角,“別怕,我在?!?/br> 他也是才醒,嗓音極低沉醇厚,帶一點沙啞,好聽又富有磁性,灌進耳朵里,就像是溫水脈脈流淌而過,輕緩地按揉著婉婉的身心。 屋里這會兒沒燃燈,婉婉什么都看不見。 但陸玨用身軀和雙臂給她創造了一方安穩的小天地,為她遮風擋雨,她睡著時喜歡曲著雙臂,此時手掌正好貼合著他的胸膛。 醒過來后心底悵然若失,婉婉沒有安全感,只好稍微挪一挪身子更加朝他靠過去,伸出一只胳膊,環住了他勁瘦的腰身。 他就像是浩瀚無垠的大海上的一片孤舟,只要靠著他就會讓她覺得無比安穩。 婉婉暗暗呼出一口氣,問:“夫君……現下什么時辰了,我怎么睡了這樣久?” “丑時過半?!?/br> 婉婉身子弱,在新婚之夜只怕著實累得太厲害,白天又馬不停蹄地祭拜、敬茶、家宴連軸轉了大半天,是以下半晌一覺睡過去,臨到晚膳時分,喚都喚不醒,陸玨便也不舍得教人再打攪她。 “剛夢到什么了?”他沉聲問。 婉婉把額頭抵在他頸窩處蹭了蹭,心里安定下來,才悶悶地道:“靈州……我夢到爹娘和哥哥了,還有靈州的家?!?/br> 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看過畫像后,夢境一日比一日清晰,現在的夢可能不是夢,而就是她幼時的記憶重現,也不知有朝一日,會不會將原先忘記的記憶全都再找回來? 陸玨不能否認,他私心里并不想她記起。 隔著昏暗的月光看了眼懷里的小人兒,陸玨眸中難免浮出一絲憂慮,“還有呢?” “嗯……哥哥還叫我小糖豆?!?/br> 婉婉也不想他擔心,便把夢里駭人的熊熊烈火藏了起來,只說給他聽高興的那部分,又問他,“夫君,你原先還聽過旁人那樣喚我嗎?” 她不知道,他怎么會聽過呢? 陸玨輕輕的笑了笑,“小糖豆……原來這才是你的小字?!?/br> 聽起來就是個似蜜糖一樣甜軟的小丫頭啊……她的爹娘兄長一定喜愛極了她,才會給她取了這樣可愛的小名兒。 他一笑,嗓音溫柔地像是要化開,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就被喚出了一股溫柔繾綣的味道,與婉婉夢中從哥哥鐘牧口中聽來的感覺,大不一樣。 婉婉經不得他半點逗弄,當下忙笑著喃喃嗔道:“小孩子之間玩笑嬉鬧罷了,夫君不要笑話我嘛!” 陸玨勾唇不語,舌尖卻又兀自品了下那甜膩的小名兒,倒頭回對幾個字生出了幾分喜愛。 “夫君你的小名兒呢?” 婉婉忽然起了興致,哪怕眼睛看不見,也還是從他胸膛上半支起身子,目光茫然的透過昏暗望著他。 她知道他可以看見她就行了。 然而等了片刻,卻只聽陸玨淡淡地道:“我沒有小名?!?/br> “嗯?” 婉婉不相信,“是不是夫君的小名兒聽來太好養活,所以不肯告訴我呀?” 比如……壯壯、阿福、阿寶、胖虎諸如此類。 婉婉眼珠稍稍滴溜轉了下,湊近他悄悄地央求:“夫君就小聲告訴我吧,我保證不會在外人面前提起的,保證?!?/br> 她就想知道他多一點,一點點都是好的,特別是聽他親口說出來。 陸玨稍覺無奈,停了片刻,他微微揚首親了下她的耳廓,話卻有點應付,“三郎?!?/br> 這哪兒算乳名嘛! 不過他這樣說,婉婉也還是相信了,興許權貴世家子弟們,都不興取乳名這一遭呢? 從小長輩喚他為三郎,兄長喚三弟,姊妹喚三哥,下人們都喚三少爺,似乎也的確不需要乳名。 婉婉想了想,唇角輕輕上揚,又問:“那我也可以這樣喚嗎?” 她的小腦袋里裝了不知多少個問題,問起來便沒完沒了,陸玨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一把將人重新按回到被窩兒里,話說的霸道。 “許你喚夫郎還不夠?” 三郎是旁人都能喚的,夫郎卻只有她一個人能喚。 婉婉被錮在男人堅實溫熱的懷里,兀自抿唇斂笑哦了聲,也無需看見,湊過去隔著衣料輕輕觸碰了下他的胸膛。 這次沒事先征得他的同意,但這就是她表達愛意的方式。 她把人抱住,嬌嬌柔柔地小聲跟他說:“那往后我也只準夫君一個人喚我的小字?!?/br> 作者有話要說: 寶子們,明天28號的更新在下午三點鐘噢,愛你們么么噠~ 第61章 · 她可愛的小字。 陸玨勾唇輕笑,手掌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垂首輕吻了下婉婉柔軟的發頂,漫然嗯一聲,哄著她閉上眼,繼續睡覺。 此時窗外的梆子聲又響起,寅時正、天將明,屋里漸漸染上一層幽藍色的光暈,窗外有些鳥啼聲,斷斷續續地從窗沿的縫隙飄進來,聽來有些寂靜的熱鬧。 婉婉安靜了半會兒,但方才飽飽地睡醒一覺,導致她現在睡不著了,精神頭十足。 睡不著,她側著身子久了有點麻,于是小心翼翼挪了挪身子,試圖換得舒服一些,但稍動一動,卻發現被他錮得很緊。 夫君白日里公務繁忙,婉婉不想打攪他休息,就只能自己承受著,這一來二去,就免不得給她憋悶得不安分起來。 動不了、睡不著,她總要自己給自己找點事做,是以在他懷里像是條小毛毛蟲,時而極輕微地拱一拱,時而碰一碰他,時而小手又隔著單薄的衣料四處摸一摸,秉承著不打攪他的溫柔力度,只覺新奇又好玩兒。 男人和女人可太不一樣了。 婉婉自己到處都是軟的、柔的,可夫君身上的肌骨哪里都yingying的,十足應了書上說得那句錚錚鐵骨,男人強勁的力道都是從這一身的堅實肌骨中來的。 懷里的動靜窸窸窣窣,鬧得陸玨閉著眼睛也無濟于事,他并不是圣人,睡不成,算算時候,再有一個多時辰也該起身了。 她還有點不對勁,一雙小手摸黑地不知在他身上尋什么,弄得人有點癢。 陸玨伸手一把將人抓住,唇角勾起的弧度無奈地很,嗓音低啞,“你在做什么?” “唔……”婉婉就曉得還是打攪到了他,微蹙著眉好半會兒,才有些難為情地跟他:“夫君,你……你硌著我了?!?/br> 她以為他就像衣裳的褶皺、雪團兒炸起的毛發,撫一撫就會重新恢復平整,殊不知那是荊棘上的尖刺,是包裹巖漿的火石,一旦招惹,她便總得以身獻祭,付出些代價才能與他相安無事。 陸玨面上容色難得凝住片刻,手臂稍稍松開些,給予她一些舒服的空間,隔著昏暗的光線,她的眼睛因為看不見他,顯得茫然又無辜。 “歇息好了嗎?” 他忽然這樣問,婉婉沒聽明白,點點頭,如實嗯了聲,又小聲說:“我保證這回不動了,夫君你好好睡吧?!?/br> 可是現在陸玨不想由著她乖乖睡覺了,話音落他便已經傾身而來,呼吸低低懸在她眉心處,呢喃問她:“還疼嗎?” 問到這處,婉婉并不傻,當下瞬間便隱約明白過來些許,臉頰不由得徑直灼燒到了耳后根。 新婚之夜時她醉酒出了丑,沒能享受到書上說一刻值千金的春宵,后來想想還覺得很遺憾,總覺得損失了很多,況且單從記憶里稍窺其間,似乎……也并不全都是痛楚。 婉婉心里其實隱隱滋生出絲絲縷縷地期許,但姑娘家容易害羞,她有些假模假式地矜持,稍躊躇片刻,才伸出雙臂搭上他雙肩,順勢又環住了他的脖頸。 她忽然揚起臉,湊著他一側下頜親了下,嬌嬌怯怯地跟他說:“那……那夫君可要記得心疼我?!?/br> 陸玨低低的笑,疼她……怎么會不心疼呢? 他垂首,春風細雨似得親吻,呵護她,像呵護掌心一朵柔嫩的小芙蕖,慢條斯理卻又有條不紊地引她舒展開來,漸漸綻放成嬌艷嫵媚的模樣。 婉婉在黑暗里眼神兒不好,目不能視,六角菱花窗外一層幽幽的光,此時在她潮濕的眼睛里朦朧地像月亮。 她能感受到他的觸碰,耳邊聽著男人低低地呼吸,在昏暗的光線里,他的呼吸都能幻化成別樣的蠱惑,勾住她的心神。 其實男人也會蠱惑人,他明明從來沒有對她放肆撩撥,可卻總能引得她自己飛蛾撲火,尋常那么怕痛、怕累的一個人,為了他,忽然間什么都不怕了。 天際泛出第一絲微光時,在主屋隔間梨花櫥值夜的臨月,忽聽寢間的銀鈴響了一聲,鈴音悅耳,幽幽然將湖底的浪潮,霎時翻到了湖面上。 臨月不知所以,忙起身走到燕紗門外,詢問:“主子,可要叫起……” 話沒說完,便聽寢間傳來婉婉急急的嗓音,“不……不必……” 她慌亂地將不慎碰到銀鈴的手收回,下一刻,卻又伸過來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手,直接一把將帷帳上的銀鈴扯了下來。 劇烈的一串叮鈴聲,將婉婉的輕呼聲掩去。 她的雙眼隨即被系鈴的絨帶縛住,再一次目不能視,銀鈴隨著青絲垂落到脊背上,觸感冰涼,讓她忍不住輕顫。 燕紗門外,臨月步子躊躇一瞬,到底沒敢再出聲兒細問。 總歸便聽那清脆幽然的鈴聲,斷斷續續地直飄揚了大半早晨,臨到卯時末、日上屋脊時分,才算消停下來。 辰時燕紗門打開,只有陸玨獨自出來梳洗。 男人無論何時總都是神采奕奕,換身挺括的石青紋金常服,又是那個清冷疏離,高坐云端不沾凡塵的世子爺。 任誰都再看不出他深陷塵俗的模樣,除了里間又昏睡過去的婉婉。 陸玨今日還要前往官署與東宮,所以未在府上用早膳,但臨走時記得吩咐廚房備了幾樣婉婉愛吃的菜,又交代臨月與云茵,教不必去打攪她。 是以這日婉婉再從夢中醒來,都已過了午間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