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 第52節
婉婉和陸雯到門前時正值午間,陽春三月的太陽舒服至極,繡莊里往來的貴客主顧不在少數。 她們二人進去,繡娘們領著瞧過吉服后,定下了幾處需要修改的小細節,瞧著時辰還早,兩人便又上前頭布料房與成衣房里去湊了湊熱鬧。 婉婉給云茵她們幾人各挑了一匹料子,陸雯則難得提起興致,選了幾套成衣在試。 “阿雯?”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婉婉與陸雯齊齊回頭去看,卻是李如珍。 李如珍剛剛才進莊子,身邊還跟著幾個貴女,因是才接了太子的雀翎玉環,她現下在幾人中的陣勢,可算得是眾星捧月。 她朝陸雯走過來,面上帶著笑,“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啊,先頭給你發帖子也沒瞧著你的蹤影,這些日子你都忙什么去了?” 這些日子……自然就是指大選之后這段時間。 原先貴女圈里都把陸雯當成未來太子妃捧著,那是因為陸雯出身靖安侯府,又深得皇后娘娘喜愛,陸雯自己是否愛慕太子都是次要的。 可大選當日雀翎玉環旁落,陸雯的臉色過于難堪,這才是好些人真正看到的笑話。 陸雯瞥了李如珍一眼,只當做看不見,自顧吩咐繡娘將她挑的幾套成衣全都送去府上,而后喚婉婉。 “小婉兒你挑好了沒?這時節也不知哪里來的蒼蠅,嗡嗡地煩死了?!?/br> 婉婉也看出李如珍來者不善,忙應著聲,快步過來打算和陸雯走了。 然而才走兩步,便聽身后道:“什么教世事無常啊,瞧有人費盡心思,麻雀騰飛上枝頭,有人呢,機關算盡,卻竹籃打水一場空,嘖嘖……誰說得準呢?” 李如珍怕真是拿了雀翎玉環便忘了自己姓什么,這話大聲得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在當面嘲諷婉婉與陸雯。 靖安侯府的準世子夫人與唯一的嫡小姐。 話說出口,身旁的幾個貴女甚至都沒有人應合她,只有一人沒忍住低笑了聲。 陸雯腳步一頓,還沒等婉婉反應過來,轉身折回去手起手落,徑直給了李如珍和方才發笑那貴女,一人一個響亮的巴掌。 “今兒就教你知道世事并不無常,打你們這些碎嘴的賤人,我一巴掌一個準兒!” 那兩人被打地腳下一個踉蹌,李如珍捂著臉回頭,氣得面容扭曲,“陸雯,你還真以為天底下人人都得供著你了嗎?” 當眾受了耳光,自然得還回去才解氣。 李如珍說著就朝陸雯掄圓了胳膊,揚起手,婉婉嚇得不輕,慌亂間忙上前去擋。 耳邊只聽極沉悶的一聲痛呼。 李如珍還過來的耳光并沒有扇到陸雯臉上,也沒能誤傷到婉婉,她不知被什么東西擊中了肩膀,痛得當即彎了腰。 “李小姐都是要身居高位的人了,眼下言行舉止,怕還是要三思啊?!?/br> 話音一出,眾人齊齊朝樓梯口看去。 婉婉當即認出來,那不就是先前和陳王蹴鞠的建興小侯爺,霍宴。 霍宴渾身透著股混不吝的痞氣,俯身支著欄桿,方才用來敲打李如珍的,是他隨手從繡娘托盤里拿過來的一個頂針。 賜婚圣旨還沒下,李如珍現在對陸雯還手原本就是僭越。 陸雯若挨了打,靖安侯府能直追究到她的父兄頭上,退一萬步講,就算來日李如珍當上了太子妃,太子不還是喚陸進廉一聲舅舅? 她今日這一連串示威嘲諷,靜下心想想當真是蠢到家了。 人的氣頭一般都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李如珍吃了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最后還是灰溜溜走了。 霍宴立在欄桿旁瞧了眼陸雯,笑問:“在外頭脾氣這么爆,你兄長知道嗎?” 他說得自然是陸玨。 陸玨是不可能當面與人打耳光的,若有人敢觸他逆鱗,約莫付出的代價不能僅僅只是幾個耳光。 陸雯冷冷瞥他一眼,一字半句都沒理會,拉著婉婉出門徑直就上了馬車。 盛京里的公子小姐們大多都彼此臉熟,婉婉坐在馬車上許久到底沒忍住,遲疑地問:“雯jiejie,建興小侯爺和你也是舊識嗎?” 陸雯沒搖頭也沒點頭,擰眉道:“不認識,莽夫一個罷了!” 既不認識又怎么知道人家是莽夫啊……? 婉婉心里悄悄腹誹,但好敢再說出口。 這日回府,婉婉本打算睡個午覺歇口氣的,但才進院門,云茵迎上來,說:“姑娘想不想見世子爺,人方才已回來了?!?/br> “表哥回來了!” 婉婉頓時歡欣雀躍起來。 不想云茵緊接著又說:“世子爺這次在盤龍臺受了點小傷,說是左臂不礙大事,你不必慌神兒,且拾掇拾掇去瞧瞧吧?!?/br> 話是這么說著,可走的時候明明還好好兒的,回來就帶了傷,這也不能叫不礙大事兒了吧? 婉婉坐不住,同陸雯說了聲,這就要出門。 陸雯倒在軟榻上懨懨的,卻記著給她支招,“去一趟別空手,你想想帶些什么東西給三哥,最好教他養病的時候都記著你的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51章 · 要讓表哥養傷的時候都記著她的好…… 婉婉將此準則牢記于心,很費了一番心思后,吩咐臨月回濯纓館,將那罐她自己釀的蜂蜜青梅拿了出來。 這是婉婉去年秋天時做的,另一罐兒早早送去了浮玉居給老夫人。 老夫人常年湯藥不斷,那些藥湯濃稠苦口,喝藥之后往往教人食欲不振,婉婉便做了這個用來佐藥,酸酸甜甜,能壓得住苦味還能開胃,這一罐兒她自己都沒舍得開封呢。 春光瀲滟,婉婉領著臨月裊裊走了一路,但來到淳如館院門前時,見正屋外的廊檐下,一左一右站了兩個面生的侍衛。 二人冷面肅重,穿的并不是侯府的衣裳。 廊下還站著長言,也是一樣的面容嚴肅。 他見婉婉前來,先上前回道:“主子正在會客,請姑娘稍等片刻?!?/br> 婉婉可不好打攪表哥的正事,依言退了兩步回避些許,但又直覺那不像是普通看望傷情的客人會有的陣仗,遂低聲問: “出什么事了嗎?” 長言倒絲毫不對那二人避諱,言語如常解釋道:“姑娘放心,沒什么大事,只是前兩日祭天大典出事,樞密院現下奉旨例行查問而已?!?/br> 祭天大典出的事,婉婉也聽云茵說過了。 盤龍臺邊擺放的通天燭在眾目睽睽下出了紕漏,三人合抱粗的巨大禮燭用料不當,其中一只在陛下祭天之時竟公然炸開,險些危及陛下的安危。 聽聞太子這次在護駕時,都被飛濺的燃料炸傷了背部,傷勢不輕。 當然,這事并沒有人會拿到陸雯跟前提。 這頭正說著話,屋里的官員已經“例行查問”完,準備要離開了,走出來是個很年輕的男子,官職卻不低,整個人陰郁沉沉的模樣。 長言周到走過去相送。 婉婉頷首略見了一禮,便從臨月手中接過糖罐兒,邁步直進了陸玨的寢閣。 她不記得自己從前還曾在這里玩兒過,是以步子里猶帶著輕巧和探索,一路走一邊將四下細細打量了一遭。 陸玨的寢間布置十分雅致。 屋內燃沉水香混合一縷甘松香,香氣淺淡清冽,四下垂落幾束素青帳幔,柜椅均用紫檀木,里間入口處則放置了一扇流云飛鶴屏風。 屋里唯一能稱得上裝飾的,是南面墻上裱起來的《百福松山祝壽圖》繡品。 表哥換走她的賀禮,原來是用到了這處…… 婉婉輕著腳步走到屏風后,沒急著進去,站定了先細細地問一聲,“表哥,聽聞你受傷了,我來看看你,現在方便進來嗎?” 話音落,只聽里間先傳來一陣衣料窸窣摩挲地聲音,而后才是陸玨嗓音低沉地一聲嗯。 陸玨在養傷,閉門謝客,是以今日只穿了身單薄的中衫坐在床邊,寬松交疊的領口微散,露出鎖骨下幾寸堅實的胸膛,衣料垂墜,越發顯得寬肩蕭拓。 “表哥,你傷到哪兒了,現下還疼嗎?” 婉婉抱著糖罐兒走近,站定在他身前一步之遙,目光看向他隱在衣袖下的左手臂。 雖然云茵說無大礙,但她還是很擔心。 陸玨卻沒直接回答,沉靜望她片刻,問的卻是:“現下不躲著我了?” 嗯? 婉婉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表哥說的是哪一遭? 她回神兒仔細想想才猜測,莫不是指他啟程那日早上送行? 那事后來云茵還說:“姑娘沒見,夫人臨走給侯爺燉了熱乎的參湯在路上喝,大太太給大爺且貼心備了好些東西呢,送行時就世子爺是一個人孤零零出府門,也沒人體貼,瞧著還怪冷清的?!?/br> 婉婉聞言略微凝起眉尖,思忖問道:“可我兩手空空什么都沒準備,去了不是更冷清?” 云茵聽著直搖頭,抬手點點這姑娘光潔的腦門兒,和臨月一齊笑笑不說話了。 冷不冷請,本就不在東西,而在人??! 婉婉沒料想表哥也記掛著這種小事,黑亮的眼珠滴溜轉了一圈兒,扯謊的時候,貝齒無意識地咬了咬下唇內側。 “沒有啊……我哪里會躲著表哥呢……” “沒有?” 她總不能說是被他咬了耳朵后,羞得不好意思見人吧,怪難以啟齒的。 婉婉站在跟前,長睫眨巴眨巴地看向他,微微歪著小腦袋試圖蒙混過關,仿佛一只小貓兒在等他摸摸頭,然后就既往不咎了嘛。 小丫頭一點兒裝模作樣的小伎倆,在陸玨眼里全都是透明的,可他還偏就要追問,半點都不準她躲避。 可見骨子里是多么霸道的一個人。 陸玨垂眸掩去笑意,還是算了,瞧她抱著糖罐兒也挺累,便說教她坐下。 這次就沒有再坐懷里了,婉婉挪一挪步子上腳踏,緊挨著他身邊坐,糖罐兒先放在腿上。 她想了想,還是認真解釋道:“表哥,那天我沒有去送你,是在陪雯jiejie呢,而且也不知道你這次要這么久才回來,還受了傷……” 婉婉湊近過去看他,瞧表哥不說話,便拿細細的手指伸過去,先勾住他的小拇指,而后攀附而上,在他手背上輕撓了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