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 第20節
家鄉? 婉婉原側著臉在看窗外的河燈,聞言倏忽望著他眨了眨眼睛,腦海里其實一時有些空白。 靈州的菜,侯府的大廚偶爾也會做,但味道正與不正,可惜她又分辯不出來。 長隨見狀忙撮合道:“姑娘且放心,樓里新來的那位大廚原在靈州都是出了名的,最擅長做一手地道的南地菜色了?!?/br> 聽人這樣說,婉婉肚子里的小饞蟲沒給她太多思考的余地,已經蠢蠢欲動起來。 她托腮認真想了想后,挑了印象里比較深刻的幾個菜說給長隨聽,臨了不忘虛心問一句,“這些算是真的南地招牌菜嗎?” 反正她如今也只能算是個瞧熱鬧的外行罷了。 蟹羹、冰糖甲魚、獅子頭、荷葉燒雞和八珍湯……等等,長隨聽著直樂兒,連聲說當然算吶。 陸玨垂眸輕笑了聲,還教婉婉一下子怪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表哥是不是覺得她胃口太大了。 長隨退下去后,她忍不住對他補充說明道:“那些是我和表哥你兩個人的份,不光只有我自己獨享的?!?/br> 陸玨未予置評。 過了會兒,酒先盛了上來。 陸玨大概知道她不會喝酒,并沒有教她沾染的打算,只獨自倚著靠枕淺酌,指尖轉動酒盞,腦子里不知在兀自思索著什么。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樂聲。 他抬眸朝對面看去,婉婉面前已擺上了幾個酒盞,里頭倒了深淺不一的酒,那樂聲便是她用簪子在酒盞邊沿敲出來的。 見他目光所至,婉婉抿唇笑了笑。 她一雙黑亮的眼睛望著他,似乎有些試探的意味,像只小貓兒頑皮地探出爪子輕輕撓了他一下,想問他能不能和她一起玩兒? 陸玨向來喜靜,想事的時候更不喜有人打擾。 他單手支頤瞧她片刻,忽然將手中酒盞遞到了她唇邊,“嘗嘗?!?/br> 婉婉原不是想嘗他的酒,好奇地眨了眨長睫,伸著脖子先湊近酒盞嗅了嗅,覺著撲鼻的酒香似乎并不是很烈,這才垂首淺淺地抿了一口。 誰知酒香入喉便化火,一路灼進肺腑里,烈得她整張臉的眉毛眼睛都皺成了一團。 陸玨勾唇輕笑了聲,抬手將盞中余下佳釀一飲而盡。 月色當空,畫舫里漸有姑娘家綿軟的嗓音伴著樂聲傳出來,長隨對插著袖籠靠著艙門賞月,想起了方才從里頭被攆出來舞姬樂伎,心下只道: 瞧,這世上哪兒有真清心寡欲的男人,只不過是對人不對事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21章 得意樓三層雅間里,姜蘊正臨窗獨坐。 她面前的位置原本是留給陸玨的,此時自然空空如也。 其實沒有人要她在這兒等,大金山寺時送出的信箋,當天只過了不到一刻鐘就又回了她手上,還附送一句話,教她日后勿要再白費心思。 他一貫都如此直白,從不給人留半點虛幻的希望,姜蘊老早就知道的。 因為舅母永安長公主和陸玨生母的緣故,她很小的時候就認識陸玨,但兩個性子都冷傲的小孩兒待在一起,說實話起先一直都是誰都不愛搭理誰。 可區別在于 她的不搭理是想等對方先低頭,主動示好,然而陸玨的冷淡,是真的從沒有將任何人放在眼里。 從沒有。 當然,陸玨的目空一切,也是在姜蘊禁不住主動放低身段,多次主動示好之后仍舊無果才發現的,在那之前,她還以為憑借舅母與他母親之間的密切關系,能令她在對方眼里有些許與眾不同呢。 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 是姜蘊的貼身婢女,走進來略帶躊躇說:“小姐,方才侍衛來說,世子爺現下未在宮宴,而在……在河上畫舫中?!?/br> 姜蘊側目越過窗口掃了眼,畫舫離這兒多近,陸玨卻都沒來露個面。 她向來是個清高自持的大家閨秀,哪怕喜歡陸玨,看過了當初昌寧郡主為嫁陸玨,將整個睿王府變成笑話的舉動后,也感到鄙夷。 姜蘊覺得昌寧為了兒女私情就置家族臉面于不顧,實在太莽撞也太愚蠢,所以這些年,她從來沒有讓自己的心意給旁人留下任何話柄。 可是眼下境遇不同了。 皇子們將要開禮選秀,屆時盛京所有適齡未嫁的貴女都不可避免地要參選。 她的背后有身為中書令的父親,身為長公主的舅母,那些皇子們不論喜歡她本人與否,想同姜家結親的心卻都是昭然若揭。 興許旁的人家都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但姜蘊不想。 那些皇子里沒有一個她中意的,更別提她心里原就看中了陸玨。 其他的人只要拿出來跟他稍一對比,無論是容貌、謀斷、才華還是品性哪一項,都只教人覺得不入眼。 而且父親也不想她站在風口浪尖上,舅母更是見多了宮墻里的腌臜事,坦言哪怕用皇后之位來換,也舍不得她將來可能守著帝王的三宮六院過日子。 舅母都已經為她向陸家拋出了橄欖枝,她也總得盡力再為自己爭取幾分才行。 姜蘊從窗邊起身:“帶路?!?/br> 從得意樓到岸邊畫舫實在很近,走幾步就到。 長隨都是見慣了京中權貴的,沒道理不認識中書令府上的嫡小姐,躬腰下甲板笑臉迎了人,聽完來意便麻利兒轉身回稟去了。 這會子畫舫里,婉婉才剛嘗上第三道菜。 長隨回話并不避著她,直道:“爺,姜小姐在外求見,說有要事想與您商議?!?/br> 婉婉聽著姜蘊的名字,便覺面前原本香噴噴的燒雞好像突然就不香了。 鬧不明白的奇怪感覺,又帶出些不合時宜地不開心,她只好擱了筷子,“那表哥你先忙吧,眼下時辰也不早了,我回去瞧瞧祖母,她今兒想必也累著了?!?/br> 長隨聞言忙開口留道:“姑娘別著急走啊,菜還有大半沒端上來呢,您莫不如在隔間稍等等吧,稍后同世子爺一道回去多好?” 話是一番好意,可在隔間光明正大地“偷”聽人家講話,這怕是…… 婉婉眼皮兒禁不住跳了跳,內心一時充滿了拒絕,忙連連擺手說不必,“我已經吃飽了,表哥你慢用吧?!?/br> 她說著站起來沖陸玨福身告辭,順手已經將帷帽拿了起來。 姜蘊突然尋來本在陸玨計劃之外,原沒有必要見的,但她掛念著老夫人也教人挑不出毛病。 陸玨便沒再多留她,頷首應了,又吩咐長隨:“派兩個人去看著她?!?/br> 婉婉下甲板時與姜蘊錯身而過。 一個從陸玨畫舫中走出來的女子,姜蘊腳下稍頓,目光難免審視了她兩眼,但因為有帷帽遮擋,姜蘊一時半刻并沒有認出來她。 長隨領著姜蘊入船艙,才至艙門口,她就一眼看見了那方小桌上相對擺放的兩幅碗筷。 剛下船的女子起初竟是在與他同桌而食? 姜蘊神色凝滯了一瞬。 她原以為那只是個歌姬藝伎之流,可眼下瞧著顯然并不止如此,而且不知道為什么,她幾乎在一剎那間,就聯想到大金山寺那日見過的侯府表小姐鐘意婉。 只有那個姑娘,對他是與旁人略有不同的。 * 婉婉走上岸時,街道拐角正有花車游行開過來,身邊人潮忽然洶涌起來。 這會子許姝禾早已經回去了,侯府的馬車就停在離玉帶橋不遠處,云茵見她下畫舫,忙快步走過來接。 隔得并不遠,婉婉為了避讓行人,就站在街邊角落里稍等了片刻,因為站得高,她還能看見街對面正在人群中艱難跋涉的云茵。 “jiejie……” 身旁忽然有人牽了牽婉婉的袖子,她低頭看,是個賣香包的小女孩兒,殷切望著她問:“jiejie喜歡這個香包嗎?” 香包做工樣式其實很普通,比不上婉婉自己做的精致,但托盤里只剩下最后一只,小姑娘大概賣完就能回家交差了。 婉婉不作多想,便從隨身荷包里摸出幾顆碎銀子,大方將香包買了下來。 云茵過來拿在手里看了看,已經打算拿回去送給館中最不挑揀的崔婆婆了,又想著問:“剛是又碰見那姜小姐了,她這次當著世子爺的面總不敢再為難你了吧?” 婉婉忙搖頭,“我是自己想提前先回來,她應該都沒注意到我?!?/br> 云茵聽著才放心,這廂上了馬車,她將那香包放在了一旁的小立柜上,因著外頭風冷,便將窗戶給關上了。 婉婉靠著迎枕閉目養神,不過一小會兒功夫,鼻尖卻縈繞出一股異香。 她聞著不太舒服,便想起身找找源頭,這么一動才覺得身子四處竟倦怠非常,四肢沉重得如同灌了鉛,腦袋昏昏沉沉,眼皮兒都睜不開了。 隔了很久,醒來是聽到耳邊傳來樹葉拂動的簌簌聲。 空氣中帶著清冽的寒氣,婉婉從昏睡中稍稍集中神思,停滯了幾息,才意識到自己現下并沒有在做夢。 艱難撐開眼皮,眼前的視線簡直模糊地不像話。 她凝眸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目光正上方垂掛的緋色繡金海棠帷帳,頭頂擺了副鴛鴦戲水的扇面繡屏,而她正躺在一襲銀紅軟緞錦被上。 這么艷麗的陳設不可能是濯纓館,又是什么地方? “云jiejie……” 婉婉蹙眉嚶嚀出聲,無意中動了動身子,腦袋里卻像是被人塞進去個鐵球,一動便晃蕩地腦仁兒生疼。 嘶地吸一口冷氣,她抬手扶住額頭回想許久,暈倒前的記憶才終于開始回爐。 馬車里的香氣哪里來的,無緣無故躺在陌生的地方,怎么想都不會是好事啊…… 心里的害怕和惶然,突然像是泉水似得汩汩往外冒,直逼出了婉婉一身涔涔冷汗。 但她也來不及多想究竟是誰下的手,哪怕再遲鈍的人,現在也該明白過來此地不宜久留的道理了。 繡床周圍的帳幔四垂,擋住了視線。 婉婉捂著脖子輕手輕腳起身撥開往外看了看,南邊門口擺了一扇插屏正掩著門口,看不清屋外的情形,只聽聲音一片寂靜,似乎并沒有旁人。 她從床上下來,還沒來得及站穩眼前就一陣暈眩,險些直直向地上栽倒過去,幸而眼疾手快抓住了床邊的帷幔,才堪堪穩住身子。 閉眼靜待片刻,好不容易等眼前清明些,婉婉正打算重振旗鼓時,誰知天不遂人愿,屋外廊檐下已經有腳步聲響起,正漸次逼近而來。 婉婉心頭霎時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呼吸都不由得一滯,回過神連忙竭力快步往一側的窗邊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