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 第15節
此時進了林間逐獵,許承安跟得吃力,才曉得先前官道上同陸家兄妹賽馬,原來只有他自己用了全力。 馬蹄踏過層層草木枝葉,陸玨疾馳在前,直奔出去兩炷香的功夫,便見前方半人高的灌木叢中忽地窸窣一閃,猛地竄出一只健碩的野鹿,閃電一般。 這雖不是紅狐,卻也是頭彩。 陸玨當即伸臂挽弓,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利箭迅疾朝著奔逃中的獵物追去。 眼看就要一擊命中時,卻只聽“錚”地一聲悶響,從一旁驟然殺出另兩只羽箭,左右夾擊,生生截斷了他的箭后,分別釘進了離獵物十萬八千里遠的樹干上。 他身后的陸瑾、陸瑜兄弟二人相視一眼,一齊戲謔地挑了挑眉。 陸玨不必向后看也心中了然,眸中寒意一閃而過,頓時一夾馬腹更加催馬疾馳而去,才不過片刻,便與后頭尾隨的幾人拉開了遙遠的一段距離。 陸瑾、陸瑜奮力追趕不及,握著韁繩猶是不甘心。 第二支箭射出時,陸玨身側已沒有人能出手干擾,這次果然正中獵物咽喉,野鹿當即悲鳴一聲,四下不要命地往前奔逃。 陸玨縱馬追去。 卻只見前方那獵物慌不擇路間,突然似是踩空了,猛地掉進了矮坡下的一處寒潭中,激起潑天的水墻。 瀑布聲轟鳴。 駿馬對空長長嘶鳴一聲,被陸玨驟然勒停在水潭邊,他抬眸望去,握著韁繩的手卻滯住片刻,眼中難得有錯愕一閃而過。 他看見水潭邊的石頭上,婉婉被當頭而下的水幕砸得不明就里,正呆怔怔地坐在那兒。 濕透的薄裳此時緊緊包裹在她身上,纖毫畢現地勾勒出女孩子特有的玲瓏曲線。 薄紗衣料沾了水變成云霧,半遮半掩著內里心衣精致刺繡的牡丹花,在胸前突起一道渾圓小巧的弧度,幾縷凌亂的青絲緊貼著心口的白皙肌膚,隨著她的呼吸一下下起伏不停。 她在陽光下,渾身濕透,雙目懵懂茫然,像極了一只剛分尾化人的鮫人,美得脆弱又驚心動魄。 婉婉回過神,抬起兩手胡亂抹了把眼前的水珠,才想起抬起頭環顧四周,便看見對面馬背上身姿英挺的陸玨,和他手上半人高、還未收勢的龍骨長弓。 四目相對,他已恢復鎮定從容,只剩下她大驚失色。 婉婉深吸了口涼氣,驚惶之下忙將自己蜷成一團,瑟縮在石頭上動也不敢動,一張小臉由白轉紅又轉白,潮濕的雙眸委屈望著他,都忘了說話。 陸玨眸光不由得暗了暗。 婉婉以為表哥很快會調頭回避的,但……他沒有。 陸玨隔著轟然的瀑布水潭,靜看石頭上芙蕖出水的女孩兒片刻,手握在韁繩上微動,突然催動胯/下駿馬越水疾馳向她。 婉婉檀口微張,睜圓了雙眼望著他快速逼近。 陸玨自馬背上折腰,下一刻,婉婉的腰間橫過來一只強有力的臂膀,毫不費力便將她一把撈上了馬背。 她短促細弱的呼聲,淹沒在周遭的風聲、水聲中,以及他充盈著佛偈香氣的胸膛間。 婉婉撞進他懷里。 臉頰緊貼上他胸膛,她始終都有些怔怔地,長睫撲扇了兩下,她隔著夏裳單薄的衣料,似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聲,沉穩且規律。 可是她自己胸懷中一顆心,卻像是寒潭里的那只鹿,中了一支利箭,正撲通通拼命掙扎個不停。 陸玨的聲音幽幽響在她頭頂,“后面有人?!?/br> 但風聲吹散了他的聲音,婉婉在倉惶中并沒能聽清。 她下意識伸出兩手緊緊抓住了陸玨腰側的衣裳,剛試圖抬頭湊上去問他剛在說什么,后腦勺便立刻覆上來他的手掌,重新把她按回了身前。 陸玨稍稍折首,湊近她耳邊,“聽話,別動?!?/br> 這次她就聽清了。 他的手臂下沉,攬上姑娘的腰背稍稍朝內收緊,便穩穩將她錮在懷里,但少女的腰肢細軟似柳條,脊背纖薄,他手臂回環間,竟還隱約摟不實。 * 后面最先緊跟著追過來的便是陸瑾、陸瑜兩兄弟,而后是陸淇和許承安。 四人到水潭邊時,只看見野鹿浮在水面上掙扎,還沒斷掉最后一口氣,寒潭邊水幕澆濕了大片痕跡,石頭上落下一雙精致小巧的珍珠繡鞋。 陸淇一眼就認了出來,似笑非笑地道:“那不是婉婉的鞋子嘛,三哥把她帶哪兒去了?” “婉meimei?” 許承安分明見陸瑾和陸瑜相視一眼,面上皆顯露些心照不宣的嗤笑,不由得擔心起婉婉的處境來,那世子爺再清冷也是個男人,男女授受不親,萬一…… 他遂拱手沖另三人道:“兩位兄長、淇meimei,咱們還是一道跟上去看看吧,這深山野林的若是出事就不好了?!?/br> “能出什么事?”陸淇漫不經意地坐在馬背上,“許家哥哥,你怕是還不知道吧,婉婉同三哥之間那可是非同尋常呢?!?/br> 陸瑾作勢輕斥了聲,“阿淇,不準胡亂編排!” “大哥,我哪里編排了?”陸淇努努嘴,輕描淡寫的說:“婉婉當年剛來侯府時,就是和三哥同吃同住的呀,咱們府里論誰和三哥最親近,可沒人再比得過她了?!?/br> 她說著又假模假式地補充一句,“不過這也沒什么,反正婉婉那時還小,而且她發燒過一回后,現在全都忘記了?!?/br> 婉婉忘了,那位世子爺可沒忘。 同吃同住……那兩人得親近到什么程度了? 許承安聞言啞然,臉色頓時像是吃進去了個蒼蠅似得難看。 他當下難免回想起方才面見那世子爺的情形,莫不說對方剛才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當面給他難堪,原來那位纖弱嬌媚的婉姑娘,本就是世子爺養在身邊的“禁/臠”! 可笑自家祖母竟還有意教他將人娶回家作孫媳婦。 可笑至極! 作者有話要說: 第16章 駿馬疾馳間,兩側樹木迅速倒退變遠。 迎面而來的風變得鋒利,劃在婉婉身上、臉頰,吹得人不曾涼快半分,反倒越發熱了。 她僅有的四年記憶里,沒有距離表哥這么近過,濕透的全身把他懷里的衣裳都染濕了,教兩個人好似黏在了一起。 但婉婉腦海中忽然冒出來個奇怪的念頭,她想:要是這馬兒就一直這么跑下去,似乎也沒什么不好的…… 念頭只是一瞬間,她還沒來得及驚訝自己的胡思亂想,陸玨已然單手勒住韁繩,使馬蹄漸緩下來,最后在一處日曬充足的樹影斑駁處,站定了。 “到了?!?/br> 他垂首去看懷里的女孩兒,婉婉聽到聲音這才睜開緊閉的雙眼,緩緩從他身前抬起頭來。 女孩兒額際柔軟的碎發一路輕掃過他脖頸、下頜,羽毛似得。 癢。 視線交疊,她露出一張紅彤彤的臉頰,宛若熟透的桃子,陸玨目光頓了下,忽而勾唇,抬手覆在她額頭上摸了下,“發燒了?” “沒、沒有?!?/br> 婉婉回過神兒忙松開了攥在他腰側的手,改成抓著馬鞍,身子也趕緊坐直側過去些,以作回避。 陸玨這才松開環在她腰上的手臂,兀自翻身下馬。 然而他一離開,婉婉一瞬沒了依靠,馬背那么高,她獨自側坐在上頭,有些戰戰兢兢地扶著馬鞍,試著自己去踩那馬鐙,可結果卻是夠不著。 她只好難為情喚他:“表哥……我好像下不來……” 陸玨才落腳站穩,稍稍抬眸,視線中便闖進一雙粉白瑩潤地玉足,向來沒走過遠路的姑娘,雙腳小巧玲瓏皮膚柔嫩,才只有他手掌大小,正打著架直往裙擺里躲。 陸玨看了一眼,下一刻卻忽然伸手,不輕不重地抓在了姑娘家細細的腳踝上。 她一驚,忍不住輕顫了下,險些從馬背上跌落下來,試圖往回瑟縮著躲開,他的五指卻倏忽加大了力度。 “腳劃破了,不知道疼嗎?” 婉婉聞聲這才順著他的目光去看,原來她的左腳在方才的疾馳中,被樹葉割了條寮長的口子,正在往外大顆大顆滲著血珠。 沒看到的時候沒覺得疼,現在被他一提,她看到了,臉色頓時一下子由紅變白,疼得緊緊擰起了眉頭,左腳五根小腳趾頭蜷縮在一起,頓時都寫滿了痛苦。 “放松?!标懌k眉尖輕挑,指腹握著她腳踝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下,“越動血流的越多?!?/br> 婉婉枯著臉,立刻不敢動了。 她在馬背上蝦著腰,頭回居高臨下看表哥,他身量高得很,站在跟前還能超出馬背一截,低垂著眼皮時,婉婉都能看清楚他的每一根長睫。 他微微垂首,從寬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方絲帕,稍疊了幾下,動作熟練又輕緩的繞著姑娘家的小腳丫纏了兩圈兒,而后在腳背上隨意扎了個疙瘩。 婉婉抿唇歪著腦袋審視片刻,似乎看不過去,她覺得他的杰作有點丑,忍不住勾著腰下去,解開重新系成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真是個嬌貴講究的小丫頭。 她抬起頭,正對上陸玨眼中似是而非的笑意,耳朵便悄悄地燒紅了。 他朝她伸出雙臂,抄著她脊背和膝彎將人抱下來。 陸玨的手臂一點兒都不像看起來那么清瘦,婉婉靠著他,甚至能感受到脊背接觸到的那片肌rou,因受力而隆起的強硬線條。 她雙手捂在身前,不由得側過臉埋首進他衣料間,將自己掩耳盜鈴地藏了起來。 地上敗落的枝葉交疊,陸玨的腳步踩上去發出簌簌的響聲,他一直將她送到了不遠處一棵樹下的石頭上,朝向陽光將她放了下來。 他說:“將外裳脫了,掛在樹枝上晾干?!?/br> 溫熱的胸膛離開,婉婉心底里還隱約覺得舍不得,屈膝坐在石頭上,險些就想伸手拉住眼前那一片衣袖,但還是忍住了。 她仰面望著他,“表哥,那你現在去哪里?” 陸玨垂眸耐心道:“不會走遠?!?/br> 他是真的沒有走遠,行出去約莫二十來步,背對著她靠在了另一棵銀杏樹下,婉婉只要側目,就能看到他露出來的半邊衣袖。 她覺得安心了。 身后窸窸窣窣響起衣料摩挲的聲響,那是姑娘家很聽話的、毫無防備地在他身后寬衣解帶。 陸玨背靠著樹根,兀自閉塞了耳目。 可他身前浸濕的衣物沾染了少女身上獨特的馨香,絲絲縷縷經久不散,現下還仍舊縈繞在懷中。 她身上的香氣,不似世間任何一種熏香,硬要說的話,倒像是芙蕖花混合了牛乳的味道,清甜而不膩,無端能教人生出種……“可口”的錯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