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母親的行事也許有些清奇瀟灑，但她給兩個孩子帶來的，絕不是……瀟灑的事。

    也許她不該再問。

    ……也許她今晚有點過界了。

    可洛森突然揉了揉她的頭發，口吻柔和下來。

    “別瞎想，這沒什么，蜜糖寶寶。那么遙遠的曾經，它從沒有傷害過我?！?/br>
    安娜貝爾悄悄地打量他。

    她發現洛森真的很平靜。

    “你……不恨卡拉？”

    “不恨?！?/br>
    洛森說：“那只是一個在我生命中僅僅出現兩年，面容記憶都無比模糊，從未被我正式稱為‘母親’的陌生精靈。精靈不怎么重視血緣關系，我父親死去后，她既然不打算維系婚姻，也就的確沒有再養育我們的義務。事實上，把莉莉好好生下來再走，這就算是她那一點點可能存在的母愛吧。我也沒有對父母的什么遐想……我不怎么在乎。所以布朗寧家沒有父母，只有我和莉莉?！?/br>
    他又揉了揉她的頭發。

    “只有在乎的存在，蜜糖寶寶，才會令我升起恨意?！?/br>
    安娜貝爾知道他意有所指。

    她喃喃道：“我不會再傷害你了。我保證?！?/br>
    洛森笑笑，不置可否。

    他們安靜了一會兒。

    洛森又翻過一頁購物目錄，安娜貝爾這才想起，自己一開始是要選臺燈。

    但是……

    “洛森，你還記得你父親是……得了什么病嗎？我，我想問一問，如果是先天性……”

    洛森：果然，她這就開始胡思亂想了。

    他敲了敲安娜貝爾的頭：“那其實不是病，蠢寶寶，你非要問的話，我猜測，那大概是森林給予背叛的懲罰。他畢竟一直待在森林里，從未離開?！?/br>
    “什么？那為什么他們沒有在背叛時直接逃出森林……”

    洛森輕笑一聲。那不是代表開心的笑聲。

    “走出森林的邊緣，就會被整座森林視為最可恥的背叛，違背戒律，遭遇最可怕的懲罰……這是精靈族的傳統。我想我的父親作為一個曾任職數百年的【圣女】，不愿意真的背叛，所以停在邊緣……當然，也有可能是他侍奉森林時早已完成了對森林的奉獻，想走也走不了了?！?/br>
    安娜貝爾愣了愣。

    “可你和莉莉都走出了……”

    “是我帶莉莉走了出去?！?/br>
    洛森翻過一頁購物目錄，滿不在乎：“而且，我和弱小的他們可不一樣，蜜糖寶寶，我可是史上唯一一位精靈法師?！?/br>
    所謂的“最可怕懲罰”，不過是變為殘耳而已。

    哈。

    他話這么說，安娜貝爾卻沒放松。

    她摸上洛森右手手背的疤，想到他身上那些自己還未檢查的疤痕，心悸不已。

    也許……她對所謂的【森林】了解太少，這會妨礙她更好地保護布朗尼。

    萬一那可怕的懲罰在未來降臨，她也必須做出相應的完備措施。

    而有關【森林】，很明顯，再追問布朗寧兄妹是不明智的，他們厭惡那個地方……

    “洛森?！?/br>
    安娜貝爾斟酌了好一會兒，輕聲開口：“既然你的母親和狼人私奔離開了森林，你有想過……在法師界找她嗎？我是說，可能，你母親她現在后悔了，也在尋找……”

    洛森搖了搖頭。

    他平靜地說：“蜜糖寶寶，卡拉·布朗寧早就死了。我小的時候就知道?！?/br>
    安娜貝爾啞然。

    “你怎么……？”

    “精靈族的夫妻，既然育有子女，就肯定締結過儀式?！甭迳鹗?，對她示意自己的耳朵，“那儀式完成后，會在靈魂上作有一定的綁定，同生共死的誓言可不是說說而已——我猜，卡拉私奔的時候太匆忙，根本沒來得及去解除那個儀式……”

    洛森放下手，無比平靜。

    “后來，我無意中經過我父親的墳墓時，看到她的名字顯現在同一塊墓碑上。緊鄰著我父親的名字，中間鏈接著儀式特有的花紋——這說明這對夫妻死去時依舊締結著那個儀式，不管她的尸體在哪里，名字都會出現在我父親的墓碑上?！?/br>
    安娜貝爾張張嘴，又合上。

    一時間，她竟不知該說什么。

    “我猜卡拉是死在私奔那天，她穿越森林邊緣的時候。畢竟背叛森林的懲罰之前只在我父親身上顯現，她不可能沒有。而且，選擇私奔也間接等于背叛【圣女】，森林的懲罰一定……后來我在邊緣找吃的時候，還看到了一具被濃霧吞噬的狼人的殘肢。所以……發生了什么很明顯?！?/br>
    說到這里時，洛森合上了她膝蓋上的購物目錄。

    “你今晚似乎沒心思購買臺燈了，蜜糖寶寶?！?/br>
    他吻了吻她的鼻子：“抱歉，這些可怕糟糕的往事嚇到你了嗎？”

    安娜貝爾還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但出于某種女性的天真幻想，她恍惚道：“你母親她……死的時候也保留著那個儀式……所以，也許她并沒有真的……”

    “我不在乎?！?/br>
    全世界最聰明最偉大的布朗寧嘆息一聲，平靜的語氣里又藏著些許了然：“我知道你希望發生什么所謂的‘感人誤會’，蜜糖寶寶。但我不在乎，也無所謂。無論真相如何，他們把我們拋棄在沼澤里。就算那可能是一對好夫妻，也從未是我和莉莉的父母?！?/br>
    “我被森林和月光養大。莉莉被我和圣堂養大。我不想要‘父母’，也不能理解你對家族天生的眷戀……”

    “我現在已經沒有對家族的‘眷戀’了?！?/br>
    安娜貝爾斬釘截鐵地打斷他：“我只是……只是有點心疼你，布朗尼。而且我總覺得……總覺得……”

    她伸手，撫摸他的臉頰。

    聲音很低，眼神里藏著試探與渴望。

    “一個布朗寧，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戀人，對嗎？”

    洛森也看著她。

    他知道，這是一個小小的試探，也是一個不動聲色給出承諾的機會，安娜貝爾為他不愿訴諸于口的心理鋪足了迂回的前奏，只等他給出一個模糊回答，在結論上蓋上“肯定”。

    ——但他可不愿意。

    “我不知道，安娜貝爾，這要問你。一個斯威特，冷酷霸道，真的可能擁有一個感情純粹的‘戀人’嗎？”

    安娜貝爾脫口而出：“我不單單是一個斯威特……”

    “我也不單單是一個布朗寧?！?/br>
    “……對我而言，法師界只有一個小氣的布朗寧?！?/br>
    “對我而言，法師界也只有一個霸道的斯威特?！?/br>
    “……別老學我說話！認真點！”

    “你才是，別學我說話，認真點?！?/br>
    安娜貝爾摸他臉頰的手，忍不住改成掐住他的臉。

    “好吧……咳，我不只是一個斯威特，我是安娜貝爾。安娜貝爾……有一個感情純粹的‘戀人’?！瓤?，到你了！”

    布朗寧法師的眼里終于出現了明顯的笑意。

    “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月亮與醋栗，洛森·布朗寧就不會背叛自己的宿敵?！?/br>
    他牽起她的手，讓她碰了碰自己藏在發間的尖耳。

    “現在這是蓋章過的精靈誓言了，蜜糖寶寶，你大可以放心?！?/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法師迷惑行為大賞：

    永遠太過虛幻。

    我發誓我會珍惜你，親愛的月季，勝過最愛的月亮與醋栗。

    而我的誓言會一直存在，直到刻成我的墓志銘。

    【i swear i will cherish you，dear rose，more than my favorite moon and currant.】

    【and my vows will remain until they are engraved with my epitaph.】

    ——小氣的布朗寧，他從不肯把完整的誓言訴諸于口，在心里默念、真實生效的可不只是文中那一句簡單的“不背叛宿敵”。

    第202章 長輩的添亂永遠師出有名（上）

    【三天后，澤奧西斯學院，傍晚七點】

    “你還知道要回來看我啊?！?/br>
    亞瑟·澤奧西斯把餐叉重重地捅進面前的意大利面里，哼氣時胡子都抖了起來：“布朗寧法師，幸虧捷克·喬治先生發了動態，否則我連邀請你吃晚飯都記不清楚了……不像你，年輕人，記憶力真好?！?/br>
    貝絲·澤奧西斯坐在他身邊，一邊拿著一只長柄的大銀勺給丈夫的意大利面添番茄rou丸，一邊扭頭對洛森說：“別理他，洛森，亞瑟現在越老越愛犯神經。多吃點多吃點，你看你，臉都凹下去了，下巴也尖了胳膊還這么細身體這么單薄，唉……洛森，你怎么瘦成這樣，這八年歷練沒好好吃飯吧？法師歷練再辛苦也不能不好好吃飯啊……哎呀都瘦成了什么樣……”

    說著說著，她就拋棄了還眼巴巴看著rou丸盤子等添rou的丈夫，大銀勺一轉，一大勺一大勺的番茄rou丸堆進洛森的碟子：“多吃點，太瘦了……”

    布朗寧法師眼睜睜看著裹著芝士與番茄rou醬的大rou丸鋪滿了面條上每一角白色的空隙，然后貝絲放下空了大半的rou丸碟子，又給他的碟子里添了四枚煎雞蛋。

    當貝絲試圖把煎出金黃色的、油汪汪的香腸也往他的餐盤里“咕嚕?！钡箷r，布朗寧法師頂著餐桌首位那頭中年狼快哀怨出實體化的視線，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伯母，謝謝，但再多我的盤子就裝不下了?！?/br>
    貝絲一愣，低頭看了看洛森的盤子——它幾乎被食物淹沒了。

    “哦，真不好意思，你看我，怎么忘了這么簡單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放下了那一大盤香腸。

    亞瑟瞬間對那盤沒倒完的香腸亮起希望的眼神。

    貝絲扭頭：“亞瑟，都怪你，大晚上你非要點菜吃什么意大利rou丸面，你看看你，胖成這樣還點菜，還不如餓著給孩子多省點學費錢。早知道洛森現在瘦成這樣，我今晚就做鹵rou飯了?！?/br>
    亞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