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一切順利。

    香煙則在他指尖越燒越短。

    洛森神情莫名地看了一會兒，動了動，終于低頭，將它試探著擱在唇邊。

    “——咳咳、咳咳、咳……”

    太難吸了。

    他咳嗽著把這根即將燒沒的香煙拿開，忍不住露出嫌惡的表情。

    人類。

    無論多久，有些東西還是沒法習慣。

    按照目前不得不常備煙盒打火機、一天平均幾次就要點起煙霧灼燒肋骨的身體情況，洛森其實應該順理成章偽裝成一個老煙槍，他現在對著陌生人也是這么偽裝的。

    但其實，嗅覺敏感的精靈永遠只能把點燃的煙夾在指尖，假裝“吸煙”罷了，誰也不知道，常常待在煙霧中心的他比那些只略略嗅到煙味的路人更反感。

    只是些點燃的強刺激性草藥產生的煙霧就如此難吸……鬼知道真正的香煙吸起來是什么味道，他當年為了掙錢究竟又是怎么和那些老板們打好關系、下定決心學會吐煙圈的。

    ……當年，為了偷走一個可恨的女孩反復壓榨自己的極限，仿佛什么都能做到。

    真是愚蠢，當年的我。

    洛森一直等到所有煙霧完全散開，午休的時間即將截止。

    他打了個響指，幽綠色的火焰騰空出現，靜靜地吞進了燃盡的煙紙。

    洛森又拿出一顆糖扔進嘴里，想象正咀嚼的不是西瓜味口香糖，是一個真真切切能填飽肚子的大西瓜。

    在想象中吃完了午餐，他嚼著口香糖離開了陽臺。

    接下來還有許多工作。自作自受腦子進水找來的工作。而且便利店的面試在五點鐘，他必須趕在這之前做完工作提前下班。

    ……嘶，現在的他也沒比當年的他好到哪去就是了。

    【數小時后】

    一天很快過去，時間接近下班。

    安娜貝爾放下羽毛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因為對面的同事沒來上班，所以他們重點研究的項目沒有正式展開，今天她只是在做一些資料整理的準備工作。

    ……但按照安娜貝爾一貫的高標準，這準備工作也足夠她忙了。

    她抬眼看了眼墻上轉動的指針，還沒想好要不要繼續加班，就收到了薇薇安的通訊喇叭。

    ——打來反復詢問她上班第一天有沒有穿鮮亮美麗的衣服，并強烈要求下班后帶她去逛街掃貨，填補她那“慘不忍睹”的衣柜，當然。

    安娜貝爾被她在那邊的咕咕叨叨吵得頭疼，她只好放棄了加班的打算，收拾東西，背起自己的白色小皮包，走出辦公室：“知道了，薇薇安，你……”

    為了方便行動，安娜貝爾把聯絡喇叭懸在頭頂左上角的空間里，一邊走一邊對著它低聲說話。

    正當薇薇安提到“你的衣柜根本不可能吸引到任何異性生物”，而她不耐煩地用“一個人也很好特別好格外好”應付著好友的盤問時，安娜貝爾和一個女同事同時走近了電梯口。

    安娜貝爾適時掛斷了喇叭，暗自松了口氣。

    真不知道這幫人為什么要這么關注自己的感情生活，明明她已經成為大法師了，大法師里有不少終生未婚、獻身魔法的呢。

    一個人的生活多香，誰要花精力去維持和什么亂七八糟男人的感情。

    “……你好？嗨，斯威特法師？”

    安娜貝爾愣了愣。

    是一旁的女同事主動找她搭話了。

    她的眼神有些猶豫，但表情又躍躍欲試的，明顯是聽到安娜貝爾剛剛與薇薇安的聯絡喇叭，想和她說些什么了。

    ——這不就是千載難逢，拉近同事關系的好機會嗎??！

    “嗯，你好?！?/br>
    聽好了，斯威特，不論她接下來說什么，你都要微笑點頭再說“是”！

    女同事猶豫不決地說：“你也覺得現在對象很難找，對吧，斯威特法師？抱歉，我可能有點冒昧，但剛才聽到了你和朋友的聊天……”

    安娜貝爾：“……”

    是【戀愛好難可我好想談戀愛啊為什么遇不到好男人】的話題，雜志上排行前十的女同事拉近關系話題！

    安娜貝爾·只想畢生獻給魔法·斯威特立刻微笑，點頭：“是。對?，F在好男人可真不多見?！?/br>
    女同事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安娜貝爾感覺到什么屬于“情感話題”的雷達開啟了。

    “對啊對啊，斯威特法師，你不知道，我曾經……”

    【二十五分鐘后，法師塔一層，休息大廳咖啡館】

    “……唉，所以，我們女人真的要為自己的幸福主動爭取，不要看到對方的臉就和對方睡，不要一味追求外表……雖然外表也算重要，但我已經很清楚了，外表并不是主要的……”

    安娜貝爾微笑，點頭：“沒錯，沒錯，太有道理了?！?/br>
    她眼角的余光不禁瞟向了咖啡館墻壁上懸掛的時鐘。

    ……再不走，薇薇安可能又要沖進法師塔大廳發飆了。

    但對面的女同事依舊源源不絕，明顯她憋了一肚子的情感話題相關言論，而今天撞上了一個最優秀的傾聽者——又名只要你主動釋放善意、和她說話邀請她喝咖啡就會乖乖聽你倒苦水的自閉寶寶——水龍頭一旋開，再關上就很難了——

    安娜貝爾完全無法把“不好意思我要下班了”插進女同事的演講里。

    于是她不得不說：“但其實，法師塔里應該有許多帥氣的男同事?！?/br>
    所以去尋找他們宣泄情感的苦悶吧，不要對著我演講了。

    女同事立刻響應到了錯誤的信號。

    她話鋒一轉：“的確，法師塔的男法師質量都很……”

    好的，【我們來聊聊哪個異性同事更帥氣更迷人更令我欲罷不能】話題開始了。

    ……這個話題比之前的話題還要令安娜貝爾汗顏，因為她真的很久、很久、很久沒從異性身上感覺到“帥氣”這個單詞，私以為所有蹦到自己眼前釋放交往信號的男性都是煩人的蟲子，只想伸出高跟鞋碾死。

    ……傲慢魔女被壓抑多年的本性趨使，沒辦法。

    安娜貝爾覺得嘴角的笑發僵：“這我倒是不……”

    女同事：“哎哎，說起來啊，你知道嗎，今天法師塔入職了一位男法師，就在我們樓下，正好是和你同期的，還曾在澤奧西斯進修，你大概認識，叫……”

    安娜貝爾有點不耐煩地打斷她：“不認識，不怎么感興趣?！?/br>
    可女同事談興愈濃：“你不知道哎，下午我借送文件的名頭特地去十二層看了一眼，那位男法師的顏值，簡直了，嘶，我發誓不到一星期十二層就會擠滿女同事……說不上來、簡直沒有詞匯形容的好看，而且還不是那種高顏值冷酷風的好看，是想和對方上床的那種……”

    安娜貝爾：你剛剛還說不要一味追求外表。

    女同事收到了她一言難盡的眼神，大手一揮：“帥到那個級別的可以免談！睡了絕對不虧！絕對不虧！”

    安娜貝爾：我不是很懂你們顏狗的世界。

    女同事大概也不是很懂她老修女的世界，再次遭到一言難盡的眼神的她激動地拍了拍桌子：“斯威特法師，你不懂！你沒有去現場看！如果我有拍照就好了……第十二層的研究不允許私自拍照……但只要你去現場看看對方，你就懂了！我告訴你，他把長發綁成低馬尾的……”

    安娜貝爾立刻說：“我不喜歡長發的男人?！?/br>
    當然是短發最好看。

    女同事恨鐵不成鋼：“不不不，對方的顏值如果是短發也絕對很能打，但長發就凸顯出那種氣質——你聽我——”

    安娜貝爾不想再聽了。

    她可以浪費時間迎合同事聊情感話題，但唯獨不能和任何人聊起某個特定的異性。

    因為她會忍不住想起……接著瘋狂在心里比較，瘋狂在心里反駁，瘋狂在心里咆哮，然后為了“保持優雅”，活生生噎死自己。

    她很想告訴自己，成年人必須摒棄這種小女生攀比式的炫耀沖動，更何況你拼命想炫耀的對象已經和你再沒什么關系——但她忍不住，忍不住就是忍不住，這沖動大抵是需要再一個八年來抵御的東西。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不討論，不提起。

    萬幸的是，就在她要爆發的那一刻，第十三層的總舵法師急匆匆地跑進了咖啡館。

    “哦，你在這里，蒙娜法師！”

    蒙娜是女同事的名字。

    總舵法師把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袋子放進女同事手里，半抱怨半慶幸地說：“這是注冊部門剛剛發下來的員工名牌，你忘了今天還要接收名牌吧，竟然直接就下班……啊，斯威特法師，你也在，太好了?！?/br>
    女同事起身，抓著袋子連連對總舵道歉，總舵則擺擺手，笑呵呵地看著安娜貝爾，說：“正好正好，我原本想，你沒下班的話還要額外寄回你的公寓呢。這是注冊部門給近期注冊成功的法師發放的正式名牌，斯威特法師，你拿一下你的，明天插在辦公室門口那個長方形的空缺上就好?！?/br>
    安娜貝爾對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女同事的話匣子不了了之，拿了名牌，她就能去找薇薇安了。

    然而，或許是因為工作出了紕漏，或許是因為剛剛還在聊私密話題，拿著袋子的女同事明顯慌了手腳——

    安娜貝爾要伸手去翻找袋子時，她匆匆把袋子打翻在了卡座上。

    “嘩啦啦”，名牌散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天啊，對不起對不起，我笨手笨腳的！”

    安娜貝爾沒開口。

    因為一塊名牌正好倒在了她的鞋面上，而這塊小牌子上面，正正方方刻著：

    【洛森·布朗寧】

    只瞬間。

    真的是瞬間。

    她堅持八年避開這個名字的毅力，泡沫般瓦解。

    安娜貝爾緩緩彎腰，把這枚名牌拾起來。

    她輕輕念道：“洛森·布朗寧?！?/br>
    女同事嗡嗡說著什么，安娜貝爾已經聽不清了。

    要見薇薇安，要去買窗簾，她今天接下來所有寫在行程表里詳細規劃的一二三四五也消失不見。

    安娜貝爾抓著這枚名牌，想都沒想，立刻扭頭看向總舵：“他在哪一層就職？”

    突然被質問的總舵法師有點茫然，他摸摸后腦勺，沒頭沒腦地嘀咕了一句：“布朗寧法師今天提前下班了，我下電梯時看見他在塔外的便利店……”

    情感超越理智，沖動席卷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