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夜 第71節
“在?!痹S助像是反應過來,“南小姐你準備過來?” “我已經過來了,還有……20公里就到?!?/br> 許助仿佛是愣了下,“我馬上告訴周總,然后通知安保放行。南小姐你們車子的車牌號是?” 南笳報了車牌號,許助讓他們照著導航開進來,到時候門崗的人查驗一下護照就會放行。 —— 周濂月一上午都在做紅外理療,結束后他戴上了頸托,回到自己房間,換下了微微出汗的襯衫。 正對著鏡子扣扣子,響起一陣很輕的敲門聲。 “進來?!?/br> 門吱呀輕響。 周濂月問:“這么快就能下地了?” 沒聽見回答。 周濂月疑惑,自半步入的衣帽間走出來,往門口一眺,一下愣住。 不是許助。 來人穿一件淺咖色的羊絨上衣,駝色的大衣挽在手臂間,頭發披散著,沒有化妝,但仿佛因為趕路趕得急,臉頰上幾分熱氣蒸出的薄紅。 周濂月一時啞然,“南……” 南笳看著他,“我能進來嗎?” 周濂月盯著她,片刻后才點了點頭。 南笳走進來,將大衣隨手搭在了一旁的沙發椅上,“周浠拜托我過來的,她說,不知道你有沒有對她瞞報傷情,你……情況還好嗎?” 周濂月垂下眼,繼續扣扣子,“還好。過幾天就回國了?!?/br> 他戴著頸托,不便低頭,意識到有一??鄄砹?,解開,重新去扣。 南笳又往里走了兩步,在窗戶邊上停下。 都鐸復興風格的建筑,窗戶很大,木制的窗欞,將玻璃分割成五橫兩縱的長方形,透過玻璃,能看見不遠處的湖,伸出去的木頭棧橋那兒,系了一條白色的小船。 方才進門后,南笳沒有看見許助,迎接她的是莊園的女用人,英文很蹩腳,她半天沒聽明白。 好在下樓來的家庭醫生會講簡單的中文,告訴南笳說,許助鎖骨骨折,還在臥床;周濂月剛剛做完理療,應當在自己房間里。 問明白周濂月的房間所在之后,南笳就直接上來了。 此刻,南笳手掌無意識地按在窗臺上,看向周濂月,“……昨晚給你打過電話,你電話關機了?!?/br> 周濂月說:“睡得很早。醫生給了安眠藥和鎮痛劑?!?/br> “所以……”南笳伸手碰了碰自己脖子。 “頸椎輕微骨裂?!?/br> 南笳打量周濂月片刻,她能覺察到,他的情緒似乎有些許的不耐煩。 可能她貿然過來,確實唐突了,便說:“你不方便的話,我一會兒就走……” 周濂月煩躁地放棄了跟最后一顆扣子較勁,朝著南笳走了過去。 他停在她面前,單手抄袋,垂眼看她,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熱氣,混雜清冽的香味,使他不由自主地屏了一下呼吸,“……我知道你在巴黎,沒聯系你。我沒想到周浠會找你?!?/br> 南笳微微抿住唇。 周濂月聲音里似乎帶著某種沒能克制住的情緒,“……你不明白嗎?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么狼狽?!?/br> 南笳怔了一下。 自踏入這房間的一瞬間起,就有一種不由自己左右的奇怪情緒,微微的失控感。 周濂月穿著白襯衫和黑色長褲,那襯衫不像平日整齊地扎在皮帶里。他臉色蒼白,細邊鏡框后的眼窩微微下陷,整個人顯得消瘦極了?;蛟S因為不方便,下巴上冒出一些青色的胡渣,沒有刮得很干凈。 相較于她熟悉的那個永遠冷靜、永遠運籌帷幄的周濂月,眼前的人確實顯得幾分狼狽。 好像,她的突然出現,讓他變得更加狼狽。 她沒有見過這樣的周濂月。 南笳輕聲說:“……周浠很擔心你?!?/br> 周濂月迅速問:“那你呢?” 南笳張了一下唇,但沒有出聲。 周濂月目光落在她臉上。 這感覺很難形容。 在湖上聽見槍聲的那一刻,那天早上去往機場的路上,大卡車逆向駛來的那一刻,他都不覺得有什么。 此刻看著南笳的臉,卻有一種很清晰的痛楚。 “南笳?!?/br> 南笳輕輕地“嗯”了一聲。 周濂月沉聲說:“我‘離婚’了?!?/br> 南笳心中有輕微轟然之聲,她默了一霎才說:“你受傷就是因為……” “算是?!?/br> “算是?” 周濂月沒有回答她的話。 兩人都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 南笳往窗外看,湖邊的密林邊緣,忽然出現了四個人,像是一對夫妻,帶著兩個孩子,都穿著便于在室外活動的防風衣和長靴。兩個孩子手里,拿著鏟子和銀灰色的桶,像是從林中挖了野菜回來。 周濂月退后一步,背靠著窗臺,垂眼,再度凝視著眼前的人。 南笳能清晰感知,落在她臉上的目光有實質之感。 “南笳?!?/br> “……嗯?!?/br> “我現在這樣,說到底跟你沒關系,是我自己的事兒。所以我說什么,都沒想對你道德綁架?!?/br> 南笳呼吸像是不由自主地放輕,思緒也驟然地一空。 他音色微冷,像今日出門迎面碰上的,起霧的清晨。 “……回到我身邊?!?/br> 已預感到他會說什么,然而真聽見時,依然有一霎的恍惚。 是“狼狽”,讓周濂月變得跟她認識的他很不一樣,好像他甘愿放棄了某種從長計議后的胸有成竹,只遵從自己此刻最真實的心聲。 以至于,這番話聽來有種微微的急促感。 南笳微微攥緊了手指,沒有抬頭與他對視。 她很害怕看到他的目光是有熱度的。 周濂月也不作聲,等著她。 這十幾秒鐘的時間里,有種荒誕的天長地久之感。 南笳輕輕地呼一口氣,“抱歉。雖然我是說過,我就要那些不得已……” “我知道。你篤定我做不到?!?/br> 南笳點點頭。 是。那就是她當時的心態,她太知道自己有多微不足道。 然而。 南笳說:“但是……” 周濂月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極了,“你直說無妨?!?/br> “……我沒法答應你。你知道,我們甚至都沒有……正常地交流過?!?/br> 周濂月輕聲地重復:“……正常?!?/br> 他頓了頓,忽低聲問:“瞿子墨跟你一塊兒來的巴黎?” “……嗯?!?/br> 周濂月的語氣,聽起來有一種不大自然的平淡之感,“你們在一起了?” “還沒有,但是……” “但是?”周濂月目光轉過來,再度落在她臉上。 她覺得這目光很輕,像一縷薄霧自她的面頰上輕輕拂過。 自己呼吸似乎也變輕了,“我也許會想跟他試試?!?/br> “是嗎?!敝苠ピ螺p聲說。 她的手就按在窗臺上,離他不過寸許,只要他伸手,輕易能握住她的。 然而,他手抄在褲袋里,極其克制地攥緊了。 但已然很難再去斟酌,語氣是不是還足夠淡定:“我這人很自私,也自認確實一輩子理解不了你所謂的不求回報,不求獨占……但如果你真覺得瞿子墨是你當下最好的選擇,我尊重你?!?/br> 周濂月看她片刻,話鋒卻突然一轉:“……你覺得是嗎?” 南笳沒說話。 他再追問一次,你覺得他是嗎?是你最好的選擇? 南笳依然不說話。 不知道,或者說,她不能肯定。 周濂月手拿出來,這回一秒鐘都沒再猶豫,一把攥住了她搭在窗臺上的手。 南笳一下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