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夜 第61節
南笳緩緩呼吸,“我下周要回北城拍一個雜志……到時候想跟你見面聊一聊這件事,可以嗎?” 那端微不可覺地頓了一下,“可以?!?/br> 南笳整夜都沒睡好,誠然有大仇得報的痛快,但更有一種連綿不絕的痛感。 她的青春,最好的時光……以及,艱難掙扎,被熱愛、被天賦捆綁的這么多年。 不能細想。 仍會覺得意難平。 —— 《灰雀》定檔在七月暑期檔,已提前開始宣傳和預熱。 而北城青年藝術電影節也將在七月中揭開帷幕,嚴岷君的《苦蘆葦》屆時將在短片單元展演。 經過三個月的拍攝,南笳在《津港十三日》劇組的戲份也差不多接近尾聲,后續將更多投入《灰雀》和《苦蘆葦》的宣傳工作。 六月下旬,南笳回了趟北城,拍攝某雜志的電影藝術節的主題大片,受邀請的還有瞿子墨。嚴岷君亦有一個人物專訪,不過跟他們拍攝不在同一天。 瞿子墨這半年多都在休息。 到他這個級別的演員,找上來的本子很多,但接戲需要相當慎重。 兩人在化妝間里,一邊化妝一邊閑聊。 南笳問他,休息的時候一般都做些什么。 “種田?!?/br> “真的假的?”南笳笑問。 “真的。我承包了一片草莓田,正在收成第一茬,你要的話……” 南笳打斷他:“為什么我記得草莓都是冬天上市的?” “冬天的那都是大棚里種出來的?!?/br> “……有一點顛覆認知?!?/br> 瞿子墨一張俊臉,私底下卻很不顧表情管理,眉飛色舞的,被化妝師按住了,方收斂幾分,“你要的話,回頭我寄一點給你嘗嘗。第一年收成,味道比較一般,我還在鉆研怎么改良?!?/br> 南笳笑說:“我第一回 見到明星有這樣的副業?!?/br> “你是說大家都流行投資餐飲?我也有幾家火鍋店,不過都在東城。哦,店里的牛羊rou,是我在西北承包的草原自產的,有機會你去嘗嘗?!?/br> 南笳笑:“瞿老師還沒接到邀請嗎?” “什么邀請?” “致富經?!?/br> 瞿子墨也笑出聲,他往南笳面前的鏡子里看一眼,又說:“我馬上要上個綜藝?!?/br> “你這樣咖位的也還需要上綜藝嗎?” “沒辦法,他們給的太多了?!?/br> 這下,兩個化妝師都憋不住笑了,被瞿子墨提醒,別手抖,他本來就怕畫眼線,戳出個好歹可不得了。 瞿子墨繼續說:“一個吃吃喝喝的休閑類綜藝,每期常駐嘉賓會請一個朋友過去。你愿意去嗎?客串兩期?!?/br> 南笳笑說,“去你的草莓園錄制嗎?去那兒錄我就去?!?/br> 瞿子墨微微挑一下眉,“你說的啊?!?/br> 南笳忙說,“……可能還得跟我經紀人商量一下。而且后續《灰雀》要路演,不確定檔期合不合適?!?/br> 瞿子墨懶洋洋地笑,“反正我已經正式發出邀請了?!?/br> 南笳笑說:“那我一定正式考慮?!?/br> 拍攝工作半天搞定,他倆硬照表現都很絕,不用刻意拗奇形怪狀的造型,單靠眼神就感染力十足。 結束后,瞿子墨邀請南笳一塊兒去吃晚飯。 南笳說:“抱歉,今天可能不行,我約了人。師哥什么時候回東城?要不著急的話,明天中午我做東請你吃飯?!?/br> 瞿子墨笑說:“不巧了,今晚上就得回去,明天上午跟一個導演約好了見面。下次吧,總有機會?!?/br> 南笳回家一趟,卸了妝,換了身衣服,便出發去見周濂月。 地點是周濂月定的,約在了屈明城那兒。 為了規避一些誤會,南笳叫小覃陪她一塊兒去的。 她沒吃晚飯,也沒什么胃口,只讓小覃幫忙買了一杯冰飲。 商務車開進了那莊園的地下車庫,南笳戴上帽子和口罩下了車,叫小覃等她一會兒。 許助已等在那兒,帶南笳乘內部電梯上去。 電梯里,許助見南笳在打量他,笑問:“南小姐有什么吩咐?” “沒?!蹦象招α诵?,“我就是好奇,這都兩年了,怎么還是你。你們這種助理是終身制的嗎?” 許助:“……” 他每次都被南笳的三言兩語說得哭笑不得。 出了電梯,再穿過一段曲折的回廊,到一間茶室門口,許助停下腳步,敲了敲門。 里頭傳出周濂月的聲音:“進?!?/br> 許助推開了門,向南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轉身走了。 南笳往里看去,周濂月白衣黑褲的一貫裝束,正站在窗戶邊上抽煙。 房間里冷氣很足,是以南笳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茶室她來過的,只不過那一回是在冬天,屋里燒足了暖氣。 周濂月目視著她走進來,平淡地問:“吃過晚飯了嗎?” 南笳搖頭。 “我叫人送點兒吃的過來?!?/br> “不用……我不太有胃口?!?/br> 南笳走到他身邊去,摘了帽子拿在手里,又摘下了口罩,暫時掛在一邊的耳朵上。 外頭空氣濡熱,混合著煙味沖入鼻腔。 她沉默了片刻,出聲:“謝謝你?!?/br> 周濂月垂眸看她,她穿了件黑色的短袖t恤,高腰寬松牛仔褲,腳上一雙黑色帆布鞋。扎著馬尾,露出白皙的耳朵與脖頸。 似乎,做明星越久,她私底下的穿著就越輕松隨意。 周濂月淡淡地說:“沒什么好謝的。順手的事?!?/br> 南笳搖頭,“你要在這一行長久發展,樹敵對你沒好處,我知道,這肯定不是順手的事。能不能告訴我,你在這里面做了什么?” 周濂月看她一眼,方平靜地陳述。 邵從安把那個有男朋友的年輕姑娘逼得跳樓,摔傷了脊柱,邵家提出私了,因為即便上法庭打官司,最后那姑娘能拿到的錢也有限,肯定不及私了的多。 那姑娘往后一輩子坐輪椅,自然就成了父母眼中的累贅。她父母傾向于私了,殘都已經殘了,官司打贏了又有什么用?不如多拿點兒錢。她父親說,你男朋友跑了,往后還得我們伺候你一輩子,你得替我們考慮考慮。 周濂月叫人直接找到那姑娘,提出的金額比邵家的高了一倍不止,且這錢將會直接進入她本人的戶頭,沒她的允許,誰也挪用不了。后續如有需要,還能幫忙在市場尋覓最專業的護工,照料她的余生。 唯一條件是,要姑娘站出來報警。 姑娘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實則她壓根不想就這么不明不白地咽下這口氣。 只不過當全世界都在勸說她妥協的時候,她也不免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權勢壓人,才是這個世界的真理? 這種時候,但凡有一人站出來支持她,她一定不至于輕言放棄,何況周濂月提供的金錢和法律上的幫助,完全免除了她的后顧之憂。 權勢不是真理。 以牙還牙才是最樸素的真理。 南笳很清楚,周濂月這幾句輕描淡寫的總結里,他付出的遠超他應該付出的。 那姑娘跟他非親非故,邵從安也跟他無冤無仇。 “……為什么?”南笳抬眼看著周濂月。 周濂月與她目光相觸的一霎,卻避開了,淡淡地說:“你就當我是為了那天說過的話,跟你道歉?!?/br> “我并沒有什么立場覺得你那時候說的話不中聽。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關系,非要苛求同等的尊重未免矯情。你不欠我什么道歉……即便是,口頭上的足夠了,這么做太隆重,我……”南笳思緒很亂。 “你不高興?” “我當然高興!……每次回家給我mama掃墓,我一句話都不敢說。我好愧疚,我瞞了她這么大一個秘密。過去的每一天,我都恨不得邵從安去死。我的詛咒從來沒有應驗過……” 不會有天降的正義。 南笳深深呼吸,片刻,抬頭看他,“我又欠你一個人情了?!?/br> 周濂月看她,她眼里一時有隱約的水霧,他手指攥緊了一下,又不動神色地松開,“我這么做不是為了借你人情?!?/br> “那為什么……” 周濂月再度別過了目光,抬手,抽了口煙,壓制心里隱隱的焦躁,“……我只是為了讓自己好受點?!?/br> 南笳一時怔然。 周濂月手臂搭在窗臺上,朝外看去。 不遠處一株槭樹,青綠細弱的葉子,在晚風里簌簌輕搖,樹下有個石燈籠,發出熒熒的澄黃色的光。 那時候,南笳就是站在那樹下燒劇本,拿火點煙。 一種毀滅感的浪漫,促使他對她產生興趣,想從心理層面上剝光她。 此刻,已然一覽無余的人就站在他身旁。 他卻不敢再與她對視。 她并不復雜,不如說,她正是用虛以委蛇和左右逢源的這一套世故,構筑了一層壁壘。 這層壁壘保護了她即便受到傷害,依然未曾丟失的真誠與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