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夜 第47節
周濂月到家很晚,原以為南笳已經睡了,哪知道打開門,客廳里還有光。 投影儀開著,在播一部黑白電影,南笳抱著膝蓋坐在地毯上,茶幾上擺著一杯酒。 周濂月松了領帶走過去,在她面前單膝蹲下,“還沒睡?” “嗯?!?/br> 周濂月頓了一下,因為覺察出來她情緒十分低沉,便問:“怎么了?” “關姐不讓我直接跟你溝通?!?/br> 周濂月目光一斂,語氣平淡,“為這事兒?!?/br> 南笳身體坐直兩分,力圖與他目光齊平,她忍不住,她憋了一晚上快要憋死:“是真的嗎,你要跟邵家合作?” “關秀麗沒告訴你?” 告訴了。 關姐告訴她,那“重頭戲”的另一個大資方,是邵家,邵從瑾牽頭。 周濂月在影視行業這塊尚屬于新興資本,他有的是錢,但有的東西,單單有錢也沒用,比如,院線和排片。 邵家在該領域深耕多年,在全國有500多家電影院,6000多塊銀幕。和邵家合作,屆時電影上映,邵家院線的排片便可獲得最大保障。 一部電影再好,沒有排片,也無濟于事。 南笳總算明白,她第一次和關姐見面的時候,問起為什么工作室開起來這么快,關姐說因為這一塊他們早就已經在籌備了。 這必然是深謀遠慮的一步,周濂月想投資的是流媒體和線下聯合的全平臺布局,怎可能臨時起意,草草搭臺。 所有人都很重要,包括資歷深厚的關姐。 唯獨她是不重要的,她只是恰好出現在了這個節點。 換另一個女演員來簽賣身契都是一樣。 當然,這她也無所謂。 做資本的棋子,總比無棋可下得好。 可是為什么共同執棋的人是邵家。 南笳呼吸艱澀,“……告訴我了??墒?,為什么是邵家?你知道我和邵家……” “邵家封殺你多年,這我知道。然后呢?”周濂月聲音冷靜極了,“昔日排擠你的人,如今卻不得不屈尊跟你合作。這有什么不好?” “那我這些年在堅持什么?”南笳咬緊牙根,“你以為邵從安沒承諾過要捧我嗎?我沒答應!不然我早就紅了!” “那你為什么不答應?” 南笳咬緊唇不說話。 周濂月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我在問你話?!?/br> “這跟你無關?!?/br> “要跟邵從安分手,對方因愛生恨。就這理由,怎么說服我?”周濂月目光和聲音都無比平靜,“南笳,這是生意。生意最忌摻入私人恩怨。如果你給不出足夠充足的理由,我不可能因為某一個人的情緒,就中止這么大的一樁合作?!?/br> 南笳要別開臉,周濂月手指用力,不許她逃,“你可以說真話,然后試著說服我?!?/br> 南笳凄然地笑了一聲,“我沒興趣說服你。隨意……你是下棋的人,你想跟誰做生意我都無權置喙。但是你和邵家合作的電影,我不會出演?!?/br> 周濂月目光一沉,“口口聲聲說想紅,到頭來就這點兒決心?” “為了紅就可以什么都去做嗎?” 周濂月冷笑,“你現在做得可不算少了?!?/br> “這是兩碼事?!蹦象张ゎ^掙扎,“你放開我。我要去睡覺了?!?/br> 周濂月冷著臉,并不松手。 “我讓你放開我?!?/br> 周濂月盯著她,被鏡片濾過的目光比雪光還要冷。 南笳掙脫不得,只能被迫地與他對視。 他手指掐得太用力,她下頷骨微微發疼,心理層面上覺得窒息,因為只能那樣毫無折衷地直面他刀刃一樣的目光。 她睜大了眼睛,聲音輕緲。 好像在求饒,“……放開我?!?/br> 眼淚滾落下來,砸在周濂月手背上。 他頓了一下。 緩緩地松開了手。 第31章 (魔怔) 南笳后退寸許,起身,快步朝主臥走去。 以為周濂月會跟過來,以他慣用的態度和某種方式,逼她達成至少是形式上的妥協。 但意外的,這次沒有—— 她在打開水龍頭洗臉的時候,聽見外而公寓大門闔上的聲音,周濂月離開了。 南笳沒辦法在這個滿是周濂月痕跡的空間繼續待下去,她睡不著,躺下沒一會兒就爬起來,換了身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出門。 這么晚不可能打擾解文山,就給陳田田打了個電話。 南笳問:“彭澤在家嗎?” “沒。趕版本,估計他要通宵加班?!?/br> “我想過來找你?!蹦象諒臒熀欣锒冻鲆恢銦?。 “來啊,正好我卡劇情了,你過來幫我順一順?!?/br> 掛斷電話,南笳問過出租車司機同意之后,將車窗落下,點燃了煙。 她歪靠著后座靠背,有一下沒一下地抽著。 陳田田和彭澤同居兩年多,住在彭澤的房子里,她家里也有給她準備一套房,但那房子離劇場遠,她一般不過去住。 兩室一廳帶一間書房,而積不大但格局緊湊,里而收納了陳田田喜歡的文藝書籍,稀奇古怪的藝術品,以及彭澤收藏的各種手辦。他們一起把這房子經營得有趣味有情調。 南笳沒嫉妒過陳田田,只是羨慕。 陳田田輕盈而自由的原因,是她身后有厚重的物質支撐和充沛的愛。 南笳一進門,陳田田就發現她情緒不對。 陳田田擁著她走到了西廚區的小吧臺那兒,給她倒了杯威士忌兌檸檬水,“怎么了?” 南笳抿了一口酒,平靜地說:“跟周濂月吵了一架?!?/br> 陳田田看她,“為了什么事?” “他要跟邵家合作?!?/br> 陳田田愣了下。 南笳聳聳肩,“我現在冷靜下來想想,其實自己沒這個立場生氣。你養個小寵物,請重要客人來家里吃飯,還會在乎寵物對客人的態度嗎?” 陳田田看著她,“但你明知道這不理智,還是跟他發生了爭執。你認同站在他的立場,他這做法沒有任何問題,可你還是會不高興。笳笳,你自己分得清楚這是為什么嗎?” 南笳思索片刻,“……我不知道。他是一個陰晴不定的人,老實說跟他相處我累極了??刹恢罏槭裁?,我仍會有一種,我其實可以跟他提條件的錯覺?!?/br> “我不了解他,所以你就當我在瞎說。如果你會這么覺得,是不是因為本質上他并不是一個完全只跟你講利益的人?” 南笳只能說:“……我不知道?!?/br> “你不高興是因為你覺得他應該顧及你的感受,可是他沒有。那么你們兩人之間必然有一個人對這段關系的認知是錯位的。要么是他不自覺地給了你幻想,要么是你對他報有錯誤的幻想?!?/br> 南笳說:“在我聽來,這兩者是一回事。都是我自己認知不清?!?/br> 陳田田搖頭,“不是的。行為、語言都可以掩飾,但是直覺是不會說謊的。笳笳,你從來不是一個自作多情的人。你那么仰慕葉冼都沒有誤判過他對你的感覺,又怎么會在這么單純的交易關系里誤判形勢?!?/br> 南笳笑出聲,“你好像想告訴我,周濂月愛我而不自知,然后以不自知的越界言行,誤導了我對他的期待。田田你會不會覺得這個結論有點荒謬?” “……”陳田田品了一下,也笑出來,“這么說是挺荒謬的?!?/br> 南笳聳聳肩,“所以是我自己過分情緒化了?!?/br> 陳田田問:“他們合作是勢在必行的?” “當然。那部戲投資少說三億,他得愛我愛到什么程度,才會為美人放棄江山???”南笳把自己給說笑了。 陳田田也笑,“這戲是要你參演?” “讓我演女主。我沒接受?!?/br> 陳田田看她片刻,“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當年跟邵從安,究竟……” 南笳搖搖頭。 陳田田遂放棄。她和南笳認識這么多年,要想說南笳早就說了。 聊過以后南笳輕松許多,緊跟著就幫陳田田梳理她正在創作的新劇本。 一直到兩三點鐘才睡去。 如果痛苦來自于對自身定位的錯誤認知。 那么她應該做的是擺正位置。 之前,作為一枚棋子,她一直都是不合格的。 她有秘密,有思想,最要命的還有可笑的自尊。 周濂月根本不欠她,運籌帷幄的人為什么要在意一枚棋子愿不愿意沖鋒陷陣。 當時她問他,會不會一聲不吭地就把她給賣了,他說,賣之前會給她打聲招呼。 至少,他說到做到了。 他冷酷都冷酷得明白而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