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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一位相熟的畫師給他送來一份請帖,說七日之后,全國各地書畫界的名人齊聚洛陽行一場千花夜宴,這盛宴三年一回,可說是書畫界中頂級盛事,要他一定要準時赴約。 他自是答應,順口問伍先生是否出席,那人笑言伍先生每次都會出席,他若不在,這夜宴便失一半顏色了。 聞言,他很是高興,心想伍先生當初贈的那瓶酒,終于有機會喝掉了。 夜宴當日,他順道先去首飾鋪落了定,看了許多款式他都不滿意,最后干脆自己畫了個樣式,讓他們照著打一只金鐲子,首飾鋪老板說十日后可取。從鋪子里出來,他已經在想這只獨一無二的鐲子戴在阿敏手上的樣子了,好看,真好看! 他帶著那壺酒,興高采烈地穿梭在還不是特別熟悉的大街小巷里,有些興奮,又有點緊張,好像自己還從未參加過如此盛會,等會兒一定不能失禮。 不過,他好像走錯了路,眼前這條狹窄彎曲空無一人的巷子似乎并不通往目的地。 他走了一半,覺得不對,搖搖頭,轉身往回走。 夕陽已沉,熱氣未散的暮色漸漸包裹了洛陽城中每個角落,也融化著他的身影 翌日清晨,路過的人在巷子里發現了一具尸體,年輕清秀的男子,微微睜著眼睛,自心口冒出來的鮮血,在他的白衣上開成一朵朵暗紅的花 空氣里除了血的味道,還飄蕩著淡淡的酒香,在他身旁,一只酒壺摔得四分五裂。 第六十二章 狹怪(8) 紙錢的灰燼,在初夏的小風里打著旋兒。 不到二十歲的年輕男子,跪在矮矮的墳頭前,一邊燒紙,一邊高興地說:娘,明日我就動身去洛陽了,甘霖寺里的壁畫,一半都交給我了。能得到這份差事很是不易,洛陽城中高人輩出,甚至連長安的大師都毛遂自薦,我以為我這樣籍籍無名的小子絕無希望呢。 桃夭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又對著他的耳朵使勁喊:皇甫勤! 他沒有任何反應,仿佛眼前根本沒有她的存在,依然高高興興地對著墳墓自言自語。 桃夭嘆了口氣,一屁股坐下來,扳著指頭數了數,抬頭道:已經第六遍了吧? 司狂瀾點點頭:六遍。 恐怕他二人一生之中罕有如此崩潰的時刻自陷入狹怪身軀之后,他們已將皇甫勤出山村入洛陽,從嶄露頭角到橫死小巷的場面反復觀賞了六遍??!每當皇甫勤一死,他們又會回到他母親的墳前,又看他喜氣洋洋地自言自語,如此往復循環,根本無法切斷,仿佛被拴在皇甫勤身邊。他這段時間中的全部經歷他倆都在場,甚至能感受到他所有的想法與情緒,可他倆卻跟空氣一樣,被皇甫勤以及眼前的整個世界視而不見,那是一種詭異的,身在此地卻不屬于此地的無力感。以及她跟司狂瀾的身體可以穿過此地任何東西,大樹,墻壁,活人,只是始終腳不能著地,只能漂浮著行走。好在他們從頭到尾都不覺饑渴疲累,雖然跟著皇甫勤有數個月之久,可投射在他們身上,卻又像只有短短片刻,時間在這個地方完全不對稱。 我已經吼不動了!桃夭捏著嗓子,有氣無力,你來吧只有讓皇甫勤看見我們,這個無限的死循環才可能被停止! 我早讓你不必徒勞,他不是聾,我們現在也沒有真正跟他在一個世界。司狂瀾低頭看著絮絮叨叨的皇甫勤,你說狹怪的根源也不過是活物生前的一口氣,如此看來,現下能肯定的是,附于魏永安將之變為狹怪的那口氣,便是來自這位生于唐時的皇甫勤。 不錯。桃夭環顧四周,初夏時節,青山野地,沒有一處不真實,而且我們如今所見,當為這口怨戾之氣的來源。說是一口氣,大約也是一個人連死亡都不能消減的執念。 司狂瀾走過去,站在離皇甫勤最近的地方,仔細看著這個算是熟悉的陌生人,說:他連給阿敏定的鐲子都沒有機會去取了。 桃夭沉默片刻,說:一連六遍,我們都沒有看到他在巷子中回頭后的場面,總是一到那里就天地全黑,再亮起來時,他已經是尸體了。 是他自己不想看吧。司狂瀾淡淡道,跑了六遍,你心里也該有數了吧? 桃夭清了清嗓子,說:死因。 確定了他的死因,或許才能讓他看見我們。司狂瀾想了想,誰都可能是兇手,送請帖的人,見到他從首飾鋪里出來的任何一個可能見財起意的人,他曾無意間得罪過的人甚至那位伍先生。 桃夭皺眉:都有可能??墒峭耆珱]有頭緒,再跑幾遍會不會有改觀?她此刻最恨的,是自己真的成了透明人,不然一顆藥下去,管他皇甫勤愿意不愿意,小時候尿過幾次床都能讓他想得一清二楚。 幾乎不可能。司狂瀾抬頭,藍天白云甚是美好,此困局看似尋常,卻甚為兇險,若不得破解,循環千萬次后,你我還能不饑不渴不倦?他笑笑,活活餓死渴死可不是個松快的死法。他盯著飄過的云朵,你大可不必隨我一道進來。 桃夭一怔,本想說的是錦鱗河上你也不必大冬天下河的,可千言萬語還是化成一記白眼: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找誰要枕頭那么大的紅包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