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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多做幾次這樣的夢,如果夢里真是她,那便有意思了,畢竟他來人界這么久,她是第一個闖進自己夢境的人,連洪姑姑都沒有這樣的殊榮??墒?,還來不及再做夢,他便連睡眠都變得困難了。 洪姑姑出事了。 就在昨天夜里,他們倆如往常一般吃罷了晚飯,洪姑姑照例坐在院里喝茶剔牙,他洗碗擦桌掃地,待他擦著手從廚房出來時,卻發現桌子中間多了一個小木箱子,洪姑姑坐在一旁,敲了敲木箱:你的。 他奇怪得很,開箱一看,里頭竟是好幾塊亮閃閃的金條。 這些年該你得的報酬,我都給你存下來了,換成金條,你帶著也方便。洪姑姑若無其事道。 他盯著一盒天降之財莫名其妙:我不缺錢花。 洪姑姑笑出來:現在當然不缺,吃我的住我的。以后就不行了,得有點錢傍身。 他對金子真沒興趣,可洪姑姑說的每個字都耐人尋味。 以后就不能吃你的住你的了?他盯著她的臉,試圖捕捉她只是在開玩笑的痕跡。 不能了。她果斷回答,拿上金子,收拾行李,明天你就走吧,去哪兒都行,洛陽不錯,人多的地方反而安全。 他被徹底搞糊涂了:為什么要我走?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洪姑姑笑著搖搖頭:雖然你不是個特別出色的侄子,但你從沒得罪我。她頓了頓,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如果你不想被抓回天界,就按我說的,走得遠遠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洪姑姑看著他驟然難看的臉色,笑笑:你以為我留你在身邊只是為了讓你賠償一只雞?她笑著嘆氣:才見你時,便知你底細了。你姓洪,我也姓洪,看來咱們想法都一樣,來了人界還是不舍得放棄本來的顏色。 你你是他飛快且瘋狂回憶跟她在一起的所有細節,卻根本找不出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我是絳君,也是月老手中紅繩。她說著話,身體卻軟軟癱下去,一條赤紅色的細繩從那身體里慢慢鉆出來,漂浮在他面前,這身體是我拿泥巴做的,其實本可以做得美一點,但泥巴不太好調,折騰下來就只能是這個模樣。你的身體看起來細致光滑不少,不是泥巴做的吧? 面面粉他緩緩回答。 難怪你小子可以啊,居然想到用面粉,難怪做出來白凈好看。她遺憾地扭了扭身體,聽說所有絳君煉成的紅繩都被銷毀了,你便是自那一撥里逃出來的對吧。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你不是那時候逃出來的? 自然不是。她說,我是第一批被月老煉成的紅繩,來人界的時間可比你早多了,本事也比你高多了。 也是逃來的?他問。 算是吧。她落到桌上,我不想做月老約束他人的工具,想有屬于自己的好日子。虧我逃得早。 他沉默片刻,說:我從未有過你當初這般的念頭,如果不是要被投入焚爐,我根本不會逃。 咱們大多數同族都跟你一樣,從老家到天界,從妖怪絳君到月老紅繩,沒有哪一步是我們自己走來,好像我們也一早接受了這種無趣的設定,頂著天界神物的名頭,在人界陪伴一對又一對相愛或者不想愛的男女,到死為止。她似乎擺出了很得意的姿態,我應該是第一個打破這種設定的絳君。她望著他,笑,你也不算太晚。再晚也不行了,進了焚爐,你便跟從未降生過一般。 他深深皺眉,忽然明白了什么:難怪你有法子讓那些男女順利成婚是用了只有絳君才能修煉的了不得的法術? 她搖了搖自己身軀的末端:你仔細看看。 他湊近一看,紅繩末端參差不齊,有被扯斷的痕跡,頓時明白過來。 哪有什么了不得的法術。不過是一點點舍棄自己的身軀。咱們絳君最大的本事,不就是黏性天下第一么。你也知道這種黏性已經超出了普通人對這個詞的理解,只要咱們愿意,黏住的東西永不分離。她慢吞吞地飄回自己的身體,地上的洪姑姑吐出一口氣來,緩緩起身,小匣子里的鹽,足夠黏住一對普通人類的姻緣,畢竟我們已經不單單只是絳君,還是受過月老仙氣煉制的紅繩。 望著重新活過來的洪姑姑,他只覺得背脊略微發涼,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認識她。 你遇到麻煩了?他問。 嗯。她無所謂地聳聳肩,仿佛早預料到一切,既然敢私下當月老,就得做好終有一天暴露身份被天界抓回去的準備。三十多年好吃好喝的日子,夠了。 為何到了人界還是要做押婚這樣的事?他不明白。 她哧哧笑出來:我就是個從天界逃出來的妖怪,又不是下來造福世人的神仙。想在人界好好活下去,就得做工就得賺錢,我又沒有別的本事,除了這行順手又賺得多,我有更好的選擇嗎?你還是太年輕了,來不及體會人間疾苦。 他皺眉,覺得她說得不對,但又找不到完美回擊的理由。 走吧,咱姑侄倆的緣分今天就盡了。她把盒子往他面前用力一推,雷神的人說了,一個月后來拿我,你還有足夠的時間離我遠遠的。記住,保護好自己的身子,別隨便用,你用一回,妖氣便泄一回,早晚會被雷神的耳目盯上,再被抓回去可就沒這么好運逃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