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頁
崔游靠了過來, 傾身替他順氣,表情十分和善。 “今日陛下要寫下罪己詔, 廢太子,為李帥正名?!贝抻蔚? “否則, 這江山就有可能不是李氏子來坐了?!?/br> 李愨狠狠瞪向他,咬牙切齒道:“你今日指鹿為馬,呵呵!你信不信我一頭撞死在這里,日后你就算登基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受世人唾罵?!?/br> 崔游收回給李愨順氣的手,站起身來,用只有二人之間能聽見的聲音道:“您覺得我行至今日,還會怕什么被世人唾罵?” “而且,你敢嗎?撞死在這里?你不敢的?!贝抻螌煞饪瞻椎氖ブ纪频嚼類饷媲?,往他手里塞了一支筆,“寫吧,陛下。今日之后,江山仍舊是姓李的?!?/br> 李愨抓住他的手:“你發誓?” 崔游掀起眼簾:“我不發誓,除了相信我,你已經別無選擇。城外就是你這個好兒子引狼入室帶來的‘援軍’,除了我,美人能收拾這場亂子?!?/br> * 李愨在眾目睽睽之下寫下罪己詔,痛陳自己對于手足的殘忍,又親筆將李璿廢除。 直到這般,崔游才肯罷休,遣散百官,結束了這場鬧劇。 百官俱散,李璿被李夙的人帶走,蘇伏將一碗豆羹放到姜無芳的手中:“陛下還沒有用小食?!?/br> 待姜無芳接過去,他又看了一眼崔游,將殿上的侍者也都帶了下去。 一時間,剛才還吵吵嚷嚷的殿上瞬時間空蕩了下來。 姜無芳與崔游對視一眼,想起剛出門時他說的話,便端著那碗還有些燙手的豆羹,徑直往李愨那邊走去。 她盛了滿滿一勺豆羹,遞到李愨面前,李愨早上還沒有用飯,豆香飄逸,他腹中空蕩蕩,卻沒有敢張口吃下這一勺豆羹。 姜無芳見他一臉防備,不由得笑出聲,將那一勺豆羹吃入口中,隨手擱置到地上。 “伯父,好久不見?!彼?。 李愨老眼昏花,瞇著眼睛看向她的時候被她身后的晨光刺了眼,只能看到她模模糊糊的輪廓。 即便是如此,也讓他想起了那個人。 她像極了那個人。 “你來是為了殺了我嗎?”李愨啞聲。 姜無芳站起身來:“從前我有這個念頭,現在沒有了。比起一刀殺了你,讓時間和無盡的夢魘纏繞著你至死——用你自己的罪惡來懲罰你自己,這樣或許更好?!?/br> 她抬頭,落入眼簾的是“親賢中直”四個字,她望著那四個字愣了片刻的神,接著道:“你知道阿耶臨死前說了什么嗎?” 李愨沉默。 姜無芳閉上眼睛,當年牢中的景象出閘一般涌入她的腦海,再睜開眼時,滿眼通紅。 “阿耶說:‘燃萁煮豆,何以至此?’”她道,“伯父,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事情,阿耶從來沒有想過和你爭,所以,何以至此?” 她沒有給李愨解釋的機會,揉了揉眼睛,往外走去。 李愨癱坐在龍座上,他的面容已經由于時間與病痛蒼老了許多,雙目無神,直直看著那道身影走出殿門,嘴唇微動,卻再也沒有說出什么。 崔游看著他,冷冷道:“你的幸運在于你的兄弟并沒有野心,他甚至天真到想在你這個并非一母同胞的兄長身上汲取一絲不存在的溫暖。有人的一時心軟,讓你能夠活到現在,不過日后,想要善終,倒也是難了?!?/br> 他說完,便轉身跟著那道身影走了出去。 李愨待他們走了之后,耳朵里想起好幾聲稚嫩的童聲:“哥哥!以后我要當大將軍?!?/br> “哥哥?!?/br> “哥哥!” “哥哥——” 他知道這不過是幻聽罷了,卻還是忍不住撐著自己虛弱的身體起身,脧巡一圈,卻沒有看見當年那個總是配著一把木劍跟在他的屁-股后頭的小孩。 李愨的眼尾不知覺劃過幾滴淚,他抬手一摸,看到濕漉漉的掌心,有些愣怔。 這些年來,他只為著自己而活。 先皇和先皇后為他留下了龐大的臣子體系,起初,無論他如何胡來,都不會有什么問題。 這些臣子就能支撐一個帝-國的運轉。 他送走了一批老臣,殺了一部分的直臣之后,剛有些力有不逮,崔游又來了,他更是能夠無所顧忌。 這些年來,他隨心所以慣了,美人、美酒和金錢,沒有他得不到的,他除了歡笑,再也沒有哭過。 可是近來他的夢越來越多了,也頻繁夢到那些過往,這些過往讓他心沉。 對! 一定是因為這些,才讓他如此不快! 他的目光鎖定在那一碗擱置在地上的豆羹。 他抬腿就是一腳過去,那碗豆羹全部灑出,滿地的狼藉。 可是很奇怪的是,李愨這次并沒有如往常一般得到了發泄后的快感,一陣咳嗽過后,他癱軟在地,淚流得更多了。 “哥奴,你可知才過君主也是你的過失。我是你哥哥,可我也是這天下之主啊?;夭蝗チ?,你和我還有月奴,再也回不去了啊……嗚嗚嗚……” 因為哭喊用力過猛,他只感覺頭重腳輕,傾倒在地,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 姜無芳回頭看了一眼哭聲戛然而止的御極殿,良久,頭也不回往宮門外走去。 崔游跟上:“也好,想必小郡公那里快支撐不住了?!?/br> --